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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园正堂上,顾熙言刚端坐在正中央的红木勾莲描金椅上,抬眼一扫,便看到下首有张面孔颇为熟悉。
    顾熙言正蹙眉回想,王妈妈立即附耳过来道,“姑娘,这是侯爷的乳母,桂妈妈。”
    萧让的乳母桂妈妈,是当年萧让的母亲元宁长公主的陪嫁奴仆,宫人出身。
    元宁长公主薨逝之后,桂妈妈伤心难以自已,自请去了侯府名下的乡下庄子里养老,一去便是数年。前些日子平阳侯府筹备大婚,正缺桂妈妈这般通晓礼数又妥帖的人手。萧让素来敬重这位乳母,更是亲自去到庄子里请回桂妈妈,说是教桂妈妈从此以后近身伺候顾熙言。
    经王妈妈一提醒,顾熙言方才回想起上一世有关桂妈妈的事情。
    上一世,大婚之后,萧让也曾安排桂妈妈在自己身边伺候,可是当时她对萧让厌恶至极,下意识以为萧让派桂妈妈是来监视自己的,不由分说便怒气冲冲的拒绝了。
    现在细细想来,在这后宅中,桂妈妈算是萧让的心腹之人,上一世的桂妈妈也颇为和善,似乎从没做过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思及此,她忙叫红翡拿包好了金银裸子的锦囊塞给桂妈妈,“一早便听闻桂妈妈是侯府的老人了,今日与嬷嬷第一次相见,礼数不可废。”
    “谢过主母。老身是粗鄙之人,实在愧不敢当。”
    “这平阳侯府许久没有女主人,主母以后便是侯府后宅我等的主心骨了。”桂妈妈长了一张慈眉善目的脸,满脸笑容的接过锦囊,然后恭敬的站到顾熙言身旁一侧。
    这番对话说得微妙,这站位也站的微妙。
    方才桂妈妈站在下首,也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几眼这位新夫人,顾熙言的长相身段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只是年龄尚小,尚不知她管家如何。
    方才顾熙言寥寥数语,不卑不亢,不失礼数却拿出了当家主母的架子来,桂妈妈暗自点头,想必这位新夫人也是个玲珑心的。
    古语有云,“妻贤夫安。”男主人是家中的顶梁柱,当家主母便是家中的主心骨。
    家族子弟能否长成贤才、夫君枕边如何规劝进言、大是大非面前如何决断全都取决于家族主母的为人处事。
    桂妈妈出身深宫,又随元宁长公主在侯府耳濡目染多年,深知一个世家大族有个聪明女主人的重要性。
    萧让作为平阳侯府唯一的正经主人,平日里军营点兵、征战沙场、昭狱审讯当今圣上恨不得把他劈成两半儿来使,哪有空去打理侯府的琐碎之事?
    刘管家是老侯爷在世时的老人,老侯爷、老侯夫人仙去之后,萧让便把一应琐碎事务都推给了他来打理。
    顾熙言看了眼下首须发皆白的刘管家,心中暗叹——萧让真是好狠的心,刘管家都这把年岁了,还不肯放过人家。
    今天一早,刘管家便奉自家侯爷之命,捧着管家钥匙对牌,早早候在凝园正堂之外。
    说实话,顾熙言接过管家钥匙对牌的时候,双手几乎是颤抖的。要知道,上一世两人大婚之后,萧让可从未提起过叫她管家的事情,后来接二连三风波不断,直到她被囚于侯府,都不曾摸到平阳侯府的管家对牌钥匙!
    她暗暗想,一定是昨夜翻云覆雨,自己伺候的萧让尽了兴,这才把这管家大权交到她的手中。
    思及前世种种,顾熙文一边暗叹“食色性也”,一边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牢牢的把萧让抓在手心里——只要哄好了这权势滔天的平阳侯爷,她在侯府里简直是为所欲为啊!
    方才进正堂之前,顾熙言已在抱厦里会过刘管家,将府中大大小小的管事了解了个大概,心中大概有了张谱。
    顾熙文又示意红翡拿了一个锦囊塞给刘管家,笑道,“刘管家,侯府能有如今诸下人各司其职的局面,你功不可没,实在是辛苦了。”
    “主母折煞老朽了。”刘管家忙道,“这一切都是侯爷教导有方,老朽不过是替侯爷传话罢了,实在不敢居功。”
    “过往侯府中后宅无主,老朽只得粗略打理,难免有不周到之处。如今主母入主中匮,府中之人皆喜不自胜,全凭主母差使。”
    啧啧啧。
    刘管家须发皆白,身形清癯,穿了一身藏蓝色直裾,披戴巾冠。他说话之间面容没有什么大的波澜,看上去不像个管家,倒像是个得了道的仙人术士!
    听了刘管家说话的条理,顾熙言对于他这等高龄仍在侯府管家一事,实在是一点都不奇怪——即使是顾熙言这个前世见惯牛鬼蛇神的重生之人,方才这一番美言听进耳朵里,也觉得心头十分妥帖。
    正厅里站着的都是侯府中各处的管事、妈妈、以及有头有脸的丫鬟。方才顾熙文和桂妈妈、刘管家一番对话,让底下有些躁动的数十人瞬间鸦雀无声。
    刘管家是侯府几十年的心腹,地位自然不必多说。桂妈妈虽然是被萧让请回侯府的,可她出身深宫,当年跟在元宁长公主身边自有一番铁腕手段,元宁长公主薨逝不过几年,桂妈妈当年在丫鬟婆子中的威信未曾消减。
    经过早上洗漱的空当,府中已经传遍了——这位新主母不过是个半大没长开的孩子,又是个膏脂罐里娇养大的娇小姐。这些丫鬟婆子虽无 甚恶意,但难免存了看笑话的心思。
    如今先听主座上的新主母开口说话虽轻声细语的,却严丝合缝,滴水不漏。后又有桂妈妈、刘管家这么直截了当的一表态,底下的丫鬟婆子皆是服服气气的,心中弯弯绕绕的肠子皆随风飘散于无形了。
    顾熙言轻啜了一口犀露茶,淡淡环视一周。
    她是学过管家的。
    她的祖母顾江氏出身江浙一带,家底殷实,其曾祖父及甲三元,一路官运亨通,江氏如今仍是江浙一带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母亲顾林氏出身杏林世家,悬壶济世,也算一等一的清流大族。婆媳两人素来和睦,作为当家主母,自有一套内宅处世的本领教授给她。
    上一世出嫁之前,祖母和母亲也曾传授她治家之术,可当时她一心抗拒嫁给萧让,连些皮毛都没学到,后来到了侯府,萧让又不曾让她管家,她从没上手管过这些内宅事务。
    这一世出嫁之前,顾熙言天天腻在祖母顾林氏的鹤寿堂里学治家的本领。祖母顾江氏一向疼爱她,见她有意苦学,自然是恨不得倾囊相授,从妇人治家到农商之事,事无巨细,说顾熙言是埋头苦读也不为过。
    如今顾熙言熟悉了顾家的内宅事务之后,再看平阳侯府的内宅事务,便觉得实在是异曲同工,若说有何不同,只不过是金银珠宝多了些、庄子铺面多了些、田地园林大了些罢了。
    心中有了十足的准备,顾熙言倒是一点儿也不急。
    只见她含着浅浅笑意,冲屋内一干丫鬟婆子管事道,“诸位都是侯爷安置在后宅的得力人手,对侯府诸事自然比我了解要多些。不过,今天咱们主仆第一次见面,且不谈琐事,只论打赏。”
    说罢,红翡和靛玉拿着一捧香囊下去,一个个挨着纷发打赏。
    这回纷发的香囊所用的布料,和给刘管家、桂妈妈打赏的五福百子锦囊材质不同,而是用大红硬纱制成。每个锦囊里面皆放了相同数量的金银裸子,一眼望去清清楚楚,绝不厚此薄彼,绝对的公平公正。
    一堂丫鬟婆子管事没想到自己也有赏赐的份儿,见状皆是暗暗吃了一惊。
    其一,是对新主母的毫不遮掩的公平公正感到吃惊。其二,是对新主母大方的手笔感到吃惊。
    素来听闻顾家外祖出身江浙富庶之地,没想到一见面就如此大手笔!
    俗话说得好——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待红翡和靛玉打赏完了锦囊,下首数十人一一道了谢,顾熙文不紧不慢道:“略施薄礼,也算和各位都见过面了。可这侯府中还有二百零五口下人,我是不曾见过的。”
    “所以,还请廖妈妈去传句话,下午申时一刻,请大家到昼锦堂一会。”
    “刘管家,还劳烦你将侯府之中所有登记造册的账本和楔子文书都整理好,下午申时一刻,一并送往昼锦堂罢。”
    底下人刚拿了打赏,一个个皆是满脸喜气,此刻闻言心中不禁一跳——这位新主母果然是先礼后兵。
    那廖妈妈是府中的两个管事妈妈之一,闻言心中暗暗吃惊——这位新主母竟然把府中有几口人丁都摸得一清二楚!
    可廖妈妈思索片刻,露出难为的表情,硬是开口道,“回禀夫人,这些两百多口下人大多是干粗鄙差事的,侯爷都不曾理过的!而且何必污了您的眼”
    况且短短时间凑齐两百多口人,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廖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抬眼偷看顾熙言的神色。
    “廖妈妈,”顾熙言端起茶碗,闻言抬起头,一双轻轻上挑的美目淡淡盯着她,“我吩咐的事情,你去做便是。”
    廖妈妈冷不丁被顾熙言看的背后一凉,又听她语气霸道,连和自己辩白也懒得,竟是呆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了。
    顾熙文轻轻饮了一口犀露茶,轻启红唇,轻言慢语,说出的话却重如千钧——
    “当今陛下以‘仁’治天下,侯爷是朝中重臣,我平阳侯府自然是要把这‘仁’字往实处落实的——往后在这侯府之中,下人们一概以功论赏,无粗鄙与高贵之分。廖妈妈,你且记住了。”
    话音儿一落,廖妈妈立刻浑身打颤的伏跪在地,脆生生的磕了个响头,“主母说的是,方才是老奴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还望主母切莫怪罪!”
    这顶高帽子扣到脑袋上,便是诛九族的罪过。
    正堂上的明眼人立刻看出来,这是拿廖婆子撞到了枪口上,新主母正拿她开刀,顺便提点一干人等呢!于是皆齐刷刷的的跟着伏地跪拜,“一切谨遵主母吩咐!”
    听着一堂呼啦呼啦的跪拜声,顾熙言手指轻颤,轻轻拨开茶碗,饮了一口犀露茶,连头都没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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