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加诸在他身上的欺骗感在看见沈泽的那一刻,瞬间达到最大值,将前后彻底断裂开来,像是自我揭穿一般,那些逐层清晰的记忆拼拼凑凑,时刻提醒着自己的失败。
黑二看见了沈泽,温衍也看见了沈泽,恍惚间,温衍好像看见沈泽轻轻笑了一下,在这个沉郁潮湿的码头,摇摇晃晃显得那样突兀。
黑二抵住疼痛,狠狠往后撞了一下,腿上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扯动出一片鲜血,可方白仍旧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
黑二看着沈泽举着枪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那种恨意聚拢起来,可身上除了疼痛,再没有一点气力,方白越是平静,黑二越是不安。
他恨,恨方白,恨沈泽,但他也越发觉得看不透方白。
那人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在这个表面就算不得光鲜亮堂的地方,在那些阴暗罪恶的角落里苟且着,苍白的像是没有一点人气。
明明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没了姓名,没了身份,没了同伴,还被拖下一旦掉落便再也爬不起的深渊,依旧没什么情绪。
真的不像人。
温衍不知道黑二在想什么,只是看着远处闪着红蓝警灯的车,在码头幽黑的通道中闪烁着一股股冷锐的光,周围是被按着动弹不得的毒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好像,可以回家了?
有人过来铐住黑二,温衍机械的松手,不知怎的,明明已经完成了任务,但心里总是覆着一层隐隐的不安,总觉得好像还有事发生。
就在这时,四周忽的响起一片“小心”、“快躲开”的呼喊声,远远近近,夹杂在其中的,还有指南清晰的“死亡警告”——子弹距离5.8米。
温衍先是一怔,然后闭上了眼睛。
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任务已经完成,总是要脱离位面的,可能这一枪就是上头安排的呢。
当温衍被抱进怀里转了个方向的时候,才惊讶着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泽的脸,听着四周疾步而来的脚步声和那些“快叫救护车啊!”、“沈队你撑住!”的声音,才僵硬着回过神来。
沈泽倒在了自己身上,温衍抬手撑住他往下坠的身子,脚忽的没了气力,踉跄着跪坐在地上,方白和温衍的界限,在那一刻变得模糊。
温衍脸色煞白,嘴唇也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我给你的平安符带了没。”沈泽半睁着眼睛,话说的很轻,四周又夹杂着各种声音,但温衍却听了个分明,他无措的转着视线,颤着手将那枚平安符拿出,然后放在沈泽胸口的那个口袋里。
沈泽抬手,把温衍的手牢牢握住,连带着那个平安符一起,握在手心,动作幅度有些大,所以不可避免的牵动了伤口,疼痛瞬间逼上来。
沈泽皱了皱眉,然后看见方白有些泛红的眼睛,又强忍着将它们咽了下去,那种从骨子里淌出的带着血气的温柔,一点一点覆在温衍身上,他不想在这人身上看见这样的表情,即便是给自己的。
“还挺神,说能替你挡子弹,还真就…真就挡了。”沈泽玩笑着开口,最后几个字在唇齿间辗转了一圈,又硬生生挤了出来。
挡子弹啊,自己当初一句玩笑话,玩笑般的应验了,虽说换了种方式。
但其实没差。
当初求这个符,怕的就是自己不在跟前,这人会受伤,但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那些结果按部就班地一一席卷,所以耿耿于怀,所以把一切寄于不知真假的东西上,求个心安。
现在这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世界上千千万万种“平安”,真真假假都没差别,因为从始至终,只有自己才是最长久的平安符,护他岁岁平安。
温衍听不懂沈泽话中的意思,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喉间像是梗住了一根荆草,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周遭的一切他都看不见,听不见,只有沈泽的模样和说过的话一点一点渐次清晰起来。
不远处的黑二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那是他第一次在方白身上看到人的气息,他输给方白,其实就是输给了沈泽,听起来很好笑,但却是事实。
谁能想到隔着天堑般鸿沟的两人,是这种关系,还真是……恶心。
救护车的鸣声由远及近,枪声早已歇了下来,天边破晓的光线将整个码头罩上一层微亮的薄雾,依稀间,温衍看见海面的灯塔一下子熄灭。
天亮的那样猝不及防,好像就只是瞬间的事。
“快,救护车来了,上车。”
“沈队为什么要救方白这个叛徒!都害死荣哥和林然了还不够吗!还要搭上沈队吗!”
“别说了!方白不是叛徒!荣哥和林然都没死!”
“吵什么,把人都先压回去!”
“方白你别急,沈队穿了防弹服的,肯定没有大碍。”
所有的声音在救护车门关上的刹那,戛然而止,直到医生检查了一圈,说了一句“没事,子弹射程比较长,又穿了防弹服,所以只断了几根肋骨,跟他前次的伤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车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其中自然包括温衍,沈泽替他挡了一枪,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就是跑到现实世界砸锅卖铁也要再求颗“快活大补丸”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