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温靖再一次进入阿勒玛时,不禁感叹这座小城日新月异的发展。
自从与突厥停战并建立商贸市集,边关的大小城镇就开始热闹起来,阿勒玛是从阳关到突厥王帐的必经之路上沙漠里的绿洲,许多商队在这里歇脚,商货在这里周转,原本的乡镇逐渐变成小城。这里没有沙漠的炎热和酷寒,反倒气候宜人,适合居住,可担得起塞外江南的称号了。
温靖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家医馆里,一进门就看到一男一女正在相互对视,气氛似乎有些紧张。
“阿圆!”女子看见了他,惊喜地喊道。
温靖略有尴尬,他都这么大了,娘亲还是喜欢叫他的小名,特别当着他爹的面。但这小名毕竟也是她起的,爹爹也挺喜欢,温靖没什么办法。
“阿圆来评评理,你爹非要我带着面纱行医,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些,天底下哪有大夫看不清病人的?”
“外头风沙大,对身体不好。”
“可这是在屋里,哪来的风沙?你就是不想别人看到我的脸罢了,再说你每日都在学堂里授课,那些女人还不是照样趴在墙头瞧你?”
“……”
温靖不明白,自己爹娘都多少岁了,居然还和小孩子一般幼稚,每次他来看望他们时,总是能见到他们因为各种奇怪的原因斗嘴,当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天色已晚,两人也都懒得计较了,一家人好几个月未见,早点回家吃饭才是正道。
温见月决定亲自下厨,温靖有些担心娘亲的厨艺也去帮忙打下手,温尧在一旁看着手忙脚乱的女子和一脸担忧的少年,忽然有一种不枉此生的幸福感觉。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那时万念俱灰的绝望还令他记忆犹新。
那时的她昏迷不醒,一天比一天虚弱,雅南的回信里也只提到了大漠里血红的花,他几乎出动了自己所有的人马去边境甚至深入突厥去打听消息,最终辗转找到了平西城的一位大夫。大夫说他师父念叨过一味叫“那曷”的药草很像,不过师父已经去突厥游历了,但应离边关不远。
温尧不敢耽搁,不顾陛下的忌惮亲自去了西北一趟,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个叫阿勒玛的小镇找到了那位老者。
老者白发苍苍,说那曷这种花入药专解慢性病症,长期服用可延命,最后甚至可起死回骸。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寻得,本是想自己服用再苟活几年以多救病人,但听完温尧言辞恳切的请求终究还是改了主意。
他可以让出这株那曷,只要让他的医术让更多有仁心和天赋的人传承下去便好,一人之力终究比不过众人。
温尧平生第一次感谢自己王爷的这个身份,老者的愿望对有些权势的他来说轻而易举。
温见月的身体在每日服药后终于逐渐好转起来,但仍然脆弱无比,每日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直到两个月后才彻底醒来。
她醒后决定拜老者为师,学习医术,救死扶伤,是为报答老者的救命之恩,也是为他们一家多多积德。
后来皇帝对温尧的猜忌达也到了顶峰,他干脆自请废爵,离开京城,一家人来到了阿勒玛定居,同时也依老者的遗愿将他安葬在这里。
温尧在这里办了学堂,教当地的孩子读书识字,温见月则以老者的名义开了间医馆,一开始还算清闲,随着两国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渐渐忙了起来。
又过几年,先皇驾崩,太子登基,新朝施雅政,新帝念旧情,再叁许高官厚禄让温尧回平西城镇守西北,他都拒绝了。待到温靖年纪大了些,皇帝仍不死心,又派人前来催促,他认真考虑要不要搬家,没想到温靖主动请缨,表示男儿就是要出去闯荡一番,不能日日都待在家里。
于是没多久,少年将帅的名声就已传遍阳关内外,但阿勒玛与平西城相距甚远,如此,他们一家团聚的时间也格外少。
饭做好了,味道一般,但他们很乐于享受这样的温馨时光,家里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温靖就讲他在军中的见闻,温尧偶尔提点几句。温见月问儿子平日休沐去平西城游玩时有没有遇见喜欢的姑娘,温靖当时就呛到了,喝了许多水才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温靖回家里的时间有限,温见月有空就拉他去市集闲逛,买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温靖有些无奈,原来娘亲还把自己当小孩子呢。
温尧倒是问他前段时间去蜀地探望“明月郡主”的事情,他言一切正常,雅南姐姐和她丈夫感情居然还不错,他们还有个可爱的儿子。
“用话本里流行的词来形容,这叫欢喜冤家。不过,雅南姐姐当初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吧?”
温尧若有所思道:“当初她自愿代嫁,人各有命,如今这就是她自己的福气了。”
每次相聚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没几日温靖就准备跟着一队商人回到阳关。
黎明破晓时分,到了该出发的时候,温见月赶紧把连夜收拾好的大包小包塞到他手里,提醒他注意安全,注意身体,注意吃食……
温尧则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祝他一路顺风。
温靖向他们挥手作别,走后不久却听到一阵笛声,是一曲《折杨柳》,但不知是谁所吹。塞外没有柳树,送别之人只能吹响此曲以代作别。
他回头,看到那对相互依偎的身影在风沙中逐渐模糊,只有笛声伴随着阵阵驼铃在沙漠上回转。
惟有春风最相惜,殷勤更向手中吹。
不知下一次团聚,又会是何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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