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差不多的高度。
在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眼前的雾气也消散了,继国岩胜开始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并非是他的错觉,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离开这个位置。
就好像,这具身体并不是他的。
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显得格外熟悉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他所占据的这具身体自己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一直到那个人出现在眼前……继国岩胜僵住了。
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称呼眼前这个【人】为【人类】。
毕竟,怎么会有人的身体是直接暴露出内脏和骨头的?不管是肌肉,还是血液的流动,继国岩胜看得一清二楚。
继国岩胜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而他的身体,也的的确确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一具没有任何感情可以随意被人摆动的人偶一样。
继国岩胜感觉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莫名的,是他所无法理解的。一直到自己此刻的视角慢慢抬起,对准了那个只能看到内脏的【人】的面孔。
虽然只有一瞬,但是继国岩胜睁大了眼睛——那个【人】,有着和他幼年一模一样的面孔。
这个时候,继国岩胜才意识到,并不是这些【人】奇怪,而是他所存在的这具身体的孩子才是怪异的。这具身体的主人,只能看到人类的内脏和血液的流动。
这不仅仅是对于人类的,对于其他任何的生物同样如此。不管是偶然飞过的蝴蝶,还是地面上随处可见的野草。在此刻继国岩胜的眼中,都是茎络和血管的流动。他仅仅只能依靠这些生物的形态,猜测它们大致是什么。
同时,继国岩胜也开始莫名听懂了周边人的话语。那是一种显得格外古朴的语言,带着一种现代少见的韵味和口吻。
继国岩胜觉得接下去再发生什么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一直到他看到一位温柔的女子,轻轻地摸着这具身体的头发,为他祈求太阳神的怜悯之后。
继国岩胜差点没有憋住自己一些并不算礼貌的单词,那个跪坐在神像面前的——那张熟悉的面孔,不正是他尊敬的母亲吗?
这是比当时在那个【人】的脸上看到自己的脸还要让人惊恐的事情。然后,继国岩胜听到这位女性,用着悲伤的声音,呼唤他为“缘一”。
在梦境中,人类的反应总是和现实并不相似的,继国岩胜在这个时候,才真正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梦中的一切人设就像是他二十年来的生活的翻版,严厉的父亲,温柔到没有任何脾气的母亲——如果这样的夫妻的的确确生活在战国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时代,继国岩胜无法否认现实很大可能同样会是这样的发展。
所有的一切都和过于现实残酷的背景相联系,正是生活在这样的时代中,才会出现这样的故事。
这个梦境并不是连贯的,更像是随着时间,在某些重要的时刻,像是破旧的放映机,断断续续地将其播放出来。
但是就算是这样省略了无数剧情的回忆,也让继国岩胜轻易就明白,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是名为继国缘一,在战国时代所经历的常人无法想象的,像是转世重修的佛陀一样失去了一切,面对世间丑恶的,可谓称之为悲剧的一生。
“兄长大人,您是如何看待【鬼】的。”虽然是问句,但是从继国缘一的口中问出来,莫名就变成了一种肯定句。
现在的他们,似乎已经是成年人的年龄了。继国岩胜看着身侧和他长着一张脸的那个男人的身高,这么猜测着。
而被继国缘一称之为兄长的男人,有着相当威严的气场,那是属于战国时代的大家族的以家主的标准被培养的继承人才会拥有的气质。也是继国缘一绝不会拥有的。
青年扎着高马尾,自然垂落的刘海挡了他大半张脸,在月下,将其的面色显得比往常更加白皙。也是,毕竟鬼杀队往往都在夜晚斩杀敌人,比起普通人,他们在白天外出的时间,要少上不少。
他似乎对于继国缘一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感到不解,直白地说道:“必斩杀之物。”
继国缘一脸上牵着浅浅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浮在表面的面具一般,天生的神子模仿着人类的情感,内心却并不会产生其他另外的感觉。至少在继国岩胜眼中,正是如此。
他并没有继续看着自己的兄长,而是将目光放到遥远的月夜之上,向来难以倒映着他物的无神瞳孔,在这时难得染上了明月的光辉。继国缘一的声音很轻,和平时的他完全不一样,他像是在问继国岩胜,又像是在问自己,“……如果是能控制不去伤害人类的鬼呢?”
坐在一侧的继国岩胜的耳力很优秀,也差点没有听清继国缘一这声如同耳语的问话。他并没有像是那种古板的家主,立刻反驳继国缘一此刻的问题,而是真的往着这个方向去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皱起眉头,“在放弃了自己人类的身份,化鬼之时,鬼是绝不可能克制住自己对于食物的欲望的。”
“你的问题,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最为戏剧化的是,问出这样问题的鬼杀队最强剑士,却在最后,成为了第一个控制住自己不去伤害人类的鬼物。让人怀疑,他是不是预料到了自己此刻的结局。
失去母亲,失去妻儿,失去兄长,最后又失去人类的身份。让人不禁想要去质问神明,祂到底还想从这个悲哀的男人身上夺取什么呢?
啊啊,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唯一剩下,也不过是漫长的生命罢了。可是有谁能够明白,这样漫长的生命,却是他最不需要的了。
而到了最后,不知是神明的怜悯还是怎的,他终于结束了这漫长的、如同轮回一般的生命。
——继国岩胜睁开了眼睛,他恍惚地看着旅馆的天花板,等他好不容易从这清醒梦中回过神,就看到梦境中的主人公,穿着和梦里没有什么区别的红色和服,手里却正提着相当毁气氛的属于旅店隔壁的便利店的包装袋。
在这一瞬间,继国岩胜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清醒。
梦境的主人公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只是带着浅浅的笑容,温声道:“兄长大人,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