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知言惊愕,停下手中的筷箸追问一句:“为何是思儿?”
想到儿子的去留,孟焕之也食之无味,他置下碗筷于桌上,揽了妻子入怀,解释道:“圣上亲自点了思儿给皇长子做伴读,娘娘也是万分中意。你是知道的,思儿比意儿更适合,他与皇长子同庚,且一向稳妥。”
天命难违,启泰帝为不到六岁的皇长子挑伴读,以孟焕之与天子的交情,孟府两个孩子铁定要有一个进宫,注定逃不脱。
知言私心盼望会是意儿,意儿更为活泼适应力强,天生就有号召力,身后跟着一帮同龄的官家子弟。思儿不同,他年纪小性子闷,又是个一根筋的主,进了宫可怎么同天家皇子相处?!
“晚两年不成吗?或者明年我们再把思儿送回京中。”知言犹在挣扎争取。
孟焕之轻叹息,“皇长子只比思儿小两个月,也已进学,伴读自要从小跟在身边,早一年晚半年思儿终是要进宫。”
当娘的人思及要与儿子分别,心中便如刀割,知言不知觉间泪流满面,哽咽着声:“老祖宗和祖父都没见上思儿,原想着这次回去,让他们见一见两个孩子。”
“我知道”,孟焕之轻轻摩挲妻子的后背,轻声安慰她。
启泰帝登基伊始,他在天子身边做了五年的近臣,隆宠无边,一朝放外,便是巡抚要职。今上中宫已有一子一女,皇长子便是中宫所出,占着嫡长身份若不立为太子都说不过去。天子挑中思儿一是看中孩子的脾性,二来也是为皇长子聚拢人气,孟家以后就要被拴在皇长子一系。
想及长盛朝废太子及乔骏四人的下场,孟焕之的心又沉了沉,当着妻子的面尽量挑好听的来说,哄得她收了泪用过饭,两人一起歇了午觉。待他到了前院面对次子,就没有那么轻松。
思儿跟着父亲自小在宫中行走,皇上皇子们他都认得,听说要留下他一人在京中,小人儿心中也不痛快,板正了面孔‘嗯’了一声。
孟焕之仔细观察次子,六岁的稚儿端坐在椅上,情绪变动只在瞬间,这孩子是比意儿更适合宫廷生活。送儿子进宫,他心中一万个不情愿,只天子要他做出表态,势在必行,孟焕之也是忍痛应下。
父子二人正坐,好似成人一般谈话,孟焕之沉声问道:“思儿,进宫后如何与皇子相处,不妨同父亲说道几句。”
思儿的外貌像足了秦枫,就连秦昭的儿子与秦旷的长子都比不上,与外祖父及舅父不同,他天性严肃不苟言笑,听到父亲相问,依是面无表情回道:“亲近却不亲呢,恭谨却不卑颜,儿子专心致学,听不见也看不见不该见的事。”
全是父亲与夫子素日的教导,他如数照搬。
“嗯”,孟焕之点头赞许,尚要加一句:“记住,皇子们头顶还有圣上。你姓孟,你的曾祖乃孟仲白,你父修远,你是孟氏显扬。”
他手下用力握住儿子的肩头,也不知思儿能不能懂得,今后要独在一人留在京中面对诸多纷扰。
思儿懵懂的点头。
孟焕之犹不放心,搬出祖父临终时的遗言来教诲:“不屈君王,不跪鬼神,心存王道,不畏于世。”
十六字谶言,他盯着思儿一遍遍背诵,烂熟于心,如果有可能他想把自己所有的学识、三十年的人生经历、官场打拼的经验全都倾囊传授,只恨时日苦短,稚儿尚小。
待意儿顶着落日的余晖满意而归,似风一样冲进书房,落眼便是父亲凝重的神情,他心内大叫不妙,顾不得受责罚,先是追问一句:“家中出了何事?”
“我要留在京里,进宫给皇子做伴读。”思儿一本正经回道,神情语气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意儿瞪圆了眼睛偷瞄向父亲,又看向弟弟,放下怀中淘来的好顽意,问道:“为何是弟弟?”
孟焕之暗道庆幸,幸好不是长子留在京中,以意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得把天要捅破。他正色道:“圣上亲自挑选你弟弟做皇子伴读。”
哦!意儿愈发可怜年幼的弟弟,还有娘亲,不由多问一句:“娘亲知道了?”见父亲微不可见点点头,他也没了好心情,好好的一家人,非要拆分到四处,娘亲指不定哭成什么样。
☆、215|第 215 章
意儿却是猜错了,知言不像儿子想像中那样哭哭泣泣,她打起精神,心内为思儿做着打算。
冬至细心又可靠,又她生的二小子与思儿同年,可留他全家在京中陪伴思儿。
宫中自有孟焕之打点,知言也插不上手,她在盘算京中可帮得上忙的几家,如英国公家、宁远侯家并叔伯兄弟。临行前,肯定是要亲自登门拜访,请求他们照看思儿。
不仅要托付外头的人,家中也要清理干净,午时孟焕之回来,青蔓的举动浮上心头。知言坐直身,命唤来立冬。
立冬做着府里的大管事娘子,忙得脚不沾地,进屋先喊渴,连干了两杯茶,见屋里只剩她与姑娘两个,拿帕子拭净唇边的水渍,不无疑惑道:“姑娘,您这是?”
知言也不绕弯子,直说道:“抽空你去见聂妈妈,青蔓大了,也该成个家。前头西街有家绸缎铺,聂妈妈若是愿意,可带着女儿女婿搬过去。”
“姑娘,你也瞧出来了。”立冬倾首相问,一脸的好奇。
知言横她一眼,“我又不是傻子,以前不当回事,那是因为大爷没把别人放在心里,青蔓也守本份。可这丫头有点管不住自个了,再是不能留她在屋里。”
孟焕之正当盛年,要身家有身家,要地位有地位,品貌更没的说,比青涩毛头小子更招人眼目,小丫头们动心也不稀奇。
以前知言身边的一帮大丫头们也或多或少倾慕过大爷,在沧州守孝时从她们的举动中瞧得出来,只她们都见过秦家姨娘们过的日子,有十分的心思也都冷了。
现在府里这些大小丫头们只瞧见宠妻似宝的孟焕之,万分的好处都落在她们眼中,虽明知孟府不纳妾,可保不齐有人蠢蠢欲动。
防患于未然,知言是信孟焕之,可没蠢到给自己添堵的份上。放着一个对她丈夫起了贪念的丫头在房里,若是青蔓真胆大妄为做出点什么,一辈子心里都觉得膈应。
见姑娘打定了主意,立冬应下自去寻聂妈妈说话。
聂妈妈也是办差办老的人,干女儿的一片心思瞒不过她,素日旁敲侧击,就盼着青蔓能歇了心思。听了立冬转述的话儿,明白姑娘仍照顾她的情面,不做推辞满口应下。
待青蔓回到干娘处,母女二人如何商议不必细缀。十日后,府里为青蔓与绸缎铺的小管事办了喜事,一对新人婚后侍奉聂妈妈搬出府单过。
青蔓临去的眼神含着幽怨,脚步走得极缓,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她眼里的大爷完美到近乎天人,即使大奶奶对她有恩,也挡不住青蔓一颗心全扑在大爷身上。她自以为在人前掩饰得天衣无缝,心有所属人亦随之所动,一举一动暴露了心声,也就她不自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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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一个丫头出嫁,给份体面的嫁妆,也不是什么大事。知言吩咐一声,余下的心思全扑在儿子身上。盘算来去,思儿还差一个稳当的长随,最好是十来岁的年纪,机灵能顶住事。
知言的心不免又慌起来,在屋里来回转圈,若是有可能她会把儿子偷偷带出京,离皇家事非圈越远越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思儿躲不过,她也要接受命运的安排。
想着想着,心灰意冷,知言放下手里的活,坐在榻上出着神。孟焕之何时回府她也不知,被冷不丁出现的人吓了一大跳,眼泪不争气又落了下来,边哭边抱怨:“你带着意儿去任上,我哪儿也不去,就留在京里,在这儿守着思儿。”
“莫哭了”,孟焕之耐心十足哄着妻子,开解道:“你留在京里也没用,思儿十日里有九日在宫中,还是乖乖地跟我走。你若不在,让我可怎么……”
他抚向妻子那满头青丝的手顿了顿,怜爱地为她抹去脸上的泪水,柔声道:“你不在我身边,我和意儿怎么办?”
知言也就信口一说,两头她都舍不下,确实留在京中她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孟焕之和意儿更需要她。情绪波动的时候也没听出他话里的玄机,她点点头,偎到他怀里寻求依靠。
静静夏日,两人偎在一起不说话,孟焕之想过儿子离开他独自打拼,他从未想过妻子会不在他的身边,手下用劲把知言搂得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