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焕之向来浅眠,一点动静也听不得,眼睛一睁开立即清醒,轻捏她的鼻子,一边应诺:“好,你也起来,小心夜里失了眠。”
知言推着身边的人胡乱应承两句,复又闭眼睡去。
孟焕之刚翻身坐起,门帘掀起,意儿冲进屋,身上滚得跟土猴似的,后面一只小白狗探了探头,复又缩了回去。
屋里有婴儿,知言严令不许小狗进来,时间一长,小狗也知道正屋去不得,每每守在门帘外等着小主人出来。
意儿捧着手里的东西正要大声说话,看见爹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定是小弟弟在睡觉,再看一眼,娘亲也睡着,他也放慢声调,“爹爹,快看。”
小小的手心里捧着一块鸡卵大的冰溜子,当成珍宝一样,孟焕之拿起郑重其事仔细端详,衷心夸赞道:“真好看,像意儿的小狗。”
“成儿哥哥帮我找的。”意儿开心之余没忘好伙伴的功劳。
孟焕之摸摸儿子的头顶,牵着他的手走到屋外,比对真实的小狗与冰块,“瞧,他们像不像?”
“像”,意儿咯咯笑着,眼睛发亮。
小白狗好似也知道在夸它,吐着舌头,尾巴可劲儿摇。
“让小狗们都回屋去罢。”孟焕之不动声色将冰块放到下人手中,顺便让他们带走小白狗,这才吩咐人给儿子换衣服洗头脸。
孟焕之的记忆里没有父亲这一角色,即便是母亲也仅有微乎其微的一丁点印象,是体弱多多病的祖母将他抚养长大。
年幼时分,每每半疯的祖父唤他到跟前,面目狰狞说些听不懂的话语,他紧攥着身后祖母的衣裙,生怕祖父扑起来,当时心里害怕极了。
再后来,祖父也去了。
他的儿时是灰色单调而又孤独,夹杂着一丝恐惧。意儿却不同,天生活泼爱笑,又因住在外祖家,舅舅、外祖父也都是爱调笑的性子,孩子分外好玩。每天从早到晚,儿子的笑声不绝于耳,心情再是不好也能带得舒畅几分。
说到底,他要感谢给予他这一切的妻子,是她把笑声带到孟府,给他生下两个健康的孩儿,自己身子却受损。
人生所图的事有许多,若是没了家中这份温暖,孟焕之不敢想像。或许他仍能坚强地走下去,步履更稳,也或许他早已疲倦,后劲不足。
且行且珍惜罢!
知言在思儿的大声啼哭中醒来,意儿又在另一头咯咯笑不停,丫头婆子一顿忙乱,屋子里喧闹得像集市。好梦被惊醒总是带着不爽,可对面坐着的人眼睛里的柔情都能溢出来,知言心里也软化,伸了手够着他,指尖在他的手心中轻划。
两人粘粘糊糊至摆饭时,知言闹着不肯吃羊肉,捂了碗往旁边挪。孟焕之很是好性儿,夹起一筷子灸羊肉轻声哄:“就三块,乖啊,意儿看着呢。”
意儿确实扒着饭瞧着父母的举动,黑亮的眼珠滴溜滴转。
不好给儿子做坏榜样,知言只有苦着脸吃下去,完了怎么还有,又拿意儿做筏子。一顿饭下来,她吃了许多不爱吃的菜,气鼓鼓不想理某人。哼,骗子!
孟焕之捧着茶碗窃笑,意儿没事都开心,见父亲笑他也敞着一口小白牙大笑,带得床上的思儿也露出笑容。
一屋子人都在高兴,角落里板着脸的知言就显得很另类,不多时她也掌不住,“扑哧”笑出声。
对着他们,叫她还怎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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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盛帝行事雷厉风行,召见孟焕之的次日便下旨册封皇五子为吴王、皇六子为晋王,并为两个儿子各指派下去一套班子,詹事府、侍讲等一应俱全。
明面上说是一样的待遇,有点眼色的人一看即明白内里的曲折——天子这是要立太子了,吴王身边那帮人马堪比昔年废太子东宫众幕僚,真是平地杀出一头黑马。
头一个脸黑的人即是楚王,他在前头与人争斗若干年,背后出损招阴走废太子,又跟桂王斗得热火朝天,最后却让别人摘了桃子,平白丧失大好机会。
气恼忿恨之余,楚王开始四处寻不痛快,另一边又装扮成孝子成天到父皇面前示好,盼着能扳回一局,父皇改了心意立他为太子。
楚王身边的伴读侍从里头机灵些的已经开始后缩,谋划退路,秦晖在这当头与楚王疏远显得不那么抢眼。
“远远不够。”孟焕之直言谏道,虽不明了舅兄私底下究竟干了些什么,凭着直觉能猜到当中不乏有轻妄不法之事,待晚间他还要盘问一二,免得事到临头应对无措。
吴王现在还不是太子,即使被立为太子,长盛帝在世一日,他就要屈居于人下。倘若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又恰恰是天子最为忌讳的,其后果不堪设想。轮到楚王和晋王中任何一个人上台,对大家都不是好事。
秦晖对燕京城也是腻歪透顶,听言两眼放光追问一句:“依妹夫该如何?”
孟焕之面无表情端起茶碗,袅袅热气升腾,对面的俊脸变得虚浮。你那么油滑老辣,还需要问别人该如何行事。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秦晖干笑两声,拍一下桌面,勉为其难的语气,“四哥的岳父几日后要动身回闽地,想来船上有一两个空位,爷只好跟着去喽。”
孟焕之吃吃笑出声,细看一眼舅兄真真切切无奈的神情,轻摇头,这一家子要哄死人呢!
他们嘴中所说的秦昭岳父——安远侯正在书房里与亲家攀谈,震耳欲聋的大噪门抖得屋梁上的积灰都落下来几许,话里话外全在夸秦家十二郎秦昌。
“亲家,你是不知道哇。”安远侯嘴里啧啧赞两声,瞪大眼睛复又开始夸:“昌小兄弟才干没得说,那脑瓜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任何物件一看就懂。他说能造出超级大船,我就是搭上全部家底也要鼎力支持。”
秦枫一头黑线,乱辈份了。你喊爷为亲家,称呼爷的儿子为小兄弟,又是爷的孙女的外祖父,你到底是哪一辈的?!
“喝茶,喝茶。”
纠结归纠结,秦枫面上很少显露出个人喜好,一年四季笑口常开。能让他甩脸的只有几位女婿,特别是与知画和离的苏元成可是受了不少冷眼。
安远侯端起茶碗一口气喊干,继续津津乐道他的昌小兄弟。
安远侯夫人燕氏若是知道丈夫在那边大放厥词,还不得提溜过来狠训一通。此时,她没心情,也没那个精力,正搂着七年未见的女儿问东问西,手里也不停东捏西摸,从进府眼睛便不够使,瞧过了府里使唤的下人,又在打量屋里的家俱摆设,生怕女儿受了委屈不说出来。
“姑爷对你可好,小姑们呢?”
秦家四奶奶频频点头,秦家确实是好人家,儿孙们都教育得极好,从她进门伊始,没受过小姑子一丁点闲气,丈夫更是没的说。
“都好,母亲您就放心罢。”四奶奶对着母亲半撒娇。
“哼!”安远侯夫人唬着脸冷哼一声,时到今日她才点破话头,“还不是因为你有一个好父亲,别人才不敢慢待。换个别人几年未出,这府里通房小妾还不海了去,庶子庶女一早满地跑。”
四奶奶手下轻绞着帕子,瞄母亲一眼,缓语道:“是,也不是。昭郎娶我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后来便不是,他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女儿信他。”
安远侯夫人狐疑:“真的?”
四奶奶神情坚定点一下头,她是装傻了几年,可不代表真傻,丈夫的变化从一点一滴能感受得到。他动了心,大概有五分,四奶奶已很满足,只因另五分丈夫分给了他的兄弟姐妹们。
见女儿不像做假,安远侯夫人方才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秦陈两家联姻以来,安远侯府前前后后为秦家出力不少,若那个臭小子敢欺负她的女儿,闽地陈家可不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