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奕珍见徒奕瑞没有反驳,还以为自己的指桑骂槐很高明,正在自鸣得意,他那椅子腿儿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咔嚓”一声断了,五皇子完全没有防备,惊叫着想要抓住什么好不跌倒,慌乱之下扯住了靠得他最近的七皇子的蟒袍的前襟,扯得一直在装斯文淡定的七皇子脖子被勒得生疼,“嗷嗷”叫唤着和五皇子一起连人带椅子地翻到,头部撞上几案的的一角,两人都疼得“嗳哟”作声。
太子不在,三皇子就是这里最年长的哥哥,这时候他忙把书卷丢开,急忙赶过去扶两个弟弟起来,问:“摔疼没有?”又骂随行的侍读书童之类的人:“怎么做事情的?自己坐得安稳,却把主子们差点摔坏了?”
徒奕瑞冷眼看着,忽然扭头向着林煜,眉梢一动,唇角微微翘起,显出一对好看的梨涡来。
林煜也冲他笑笑,用口型表示:“咎由自取。”
正乱着,太师就进来了,见这乱糟糟的一幕,气得胡子上翘,又见五皇子徒奕珍似乎是里面领头闹腾的,心下有了计较,一会儿就故意考问他的学问,结果徒奕珍果然背得磕磕巴巴的,最后领了罚,回去之后用端正楷书抄写论语全文一遍。估计今晚上没人模仿他的笔迹代写的话,这家伙得熬个通宵了。
关于皇子们的课业,林煜以前听光脑讲有个什么朝代皇帝生儿子生得多,就把儿子们弄来玩命地折腾,早上五点就要去上学,中午除了吃饭不休息,足足上够十个小时,到下午三点才放学,随便一篇啥四书五经的都要求读够一百二十遍,就算能倒背如流了还是得读够遍数,还要会释义会阐述会抒发感想出口成章什么的。然后,文的弄完了还要弄武的,下午就得被武术师傅弄去骑马打靶摔跤什么的。
而这里的皇朝对皇子们的课业要求简直就是太宽容了,上午听师傅讲一个半时辰,也就是三个小时的课,中午就各自回宫去用膳歇午觉,等歇了晌下午再去,往往是听一个时辰书画音律之类的修养型的课程,如果有事,还可以请假不去。也有武的课程,就是几名武师带着做做五禽戏之类的体操类运动,对于林煜来说属于完全不能过瘾。
然后上五天课程可以歇息一天。
林煜便于歇息那一天的前日中午向徒奕瑞告假,说是要去探望一下京中的外祖母,这一次跟着皇帝南巡回来,还没有拜访过外祖家,连外祖母和两位亲舅舅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
徒奕瑞当然没二话地就答应了。
※※※※
贾府史老太君住的正房的堂屋里,正上演着一处骨肉相见的悲喜剧。
史老太君一头银发,满脸褶子,搂着林煜一声赶一声地喊着“心肝儿肉。”
林煜不是不尊老爱幼,实在是一般的老年人身上往往有股子人上了岁数就特有的腐味儿,熏得他难受,便两下子挣脱了老太太的怀抱,笑着说:“外祖母,我正风邪感冒着呢,别离得太近,过了病气到您身上,就亏大发了。”
史老太君、即贾母,指着林煜笑得一脸慈爱,说:“这孩子不光是模样长得好,孝心也虔诚,怪不得你娘疼你,光是念叨着你,要我好好照看你。”
坐在贾母下首的几个华服妇人也跟着贾母的声气发出了类似的赞叹,总不外乎是“煜哥儿好齐整的模样!”“煜哥儿好灵便的嘴!”“煜哥儿这通身的气派,竟然不像是个外孙,倒像是个嫡亲的孙儿,猛一眼看去,竟然有几分国公爷往日的品格!”
说得贾母呵呵直笑,表情愉悦。
林煜注意到妇人之中有一位虽然也笑着,手上的动作却暴露了她心口不一的内心,紧紧地扯着一方绢帕似乎要把帕子拧断似的神经质的动作叫林煜目光一顿,再细细打量此人的容貌,四十多岁的样子,保养得当的脸上皮肤松弛,显得嘴角的法令纹很深。
外表慈善内在狠毒,即佛口蛇心的外在特征。
和外祖母厮见了之后,贾母就一一地指着下首坐着的几位夫人给林煜介绍:“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珠大嫂子,这是你琏二嫂子……”
林煜一一都作揖施礼。
随即,林煜判断出来刚才随口褒扬了两句话的是大舅母刑氏,而最后那一句很长很有水平的话则出自琏二嫂子,即被贾母换做“凤丫头”的妇人的嘴里。
刑氏三十多岁,容貌中上,望着林煜的目光还算温和,据母亲说,这一位是大舅舅续娶的后室,原是一个家道中落人家的长女,不知何故一直没嫁出去,倒是堪配得大舅舅做个续弦,可惜进门几年了都无所出,故而在贾府内地位颇为尴尬,说起来,她应该是贾府里仅次于贾母的女主人,而实际上呢,因为她娘家不硬,续弦的尴尬身份,又无一子半女傍身,在这府里说话远远不及她的弟媳,也就是刚才扯着帕子的那一位,金陵王氏。
琏二嫂子,即王熙凤虽然是刚才这王氏的内侄女,关系亲密,但是,她更愿意奉承着贾府的实际掌权人贾母,刚才那褒扬的话说得贾母笑开了花,却叫她自己的姑母王氏心中不乐。故而王氏自始自终没开口说话,还有一位没说话的是珠大嫂子,即死去的贾珠之妻李纨,她不说话也许是因为寡妇的身份不好太倜傥,这一点万万不能和王熙凤相比。
☆、第章
林煜离开扬州之时,贾敏拉着他交代了又交代的,第一次去外祖母家,千万不能空着手去,各类礼物都已经打点好了,基本人人有份,按着人头给,礼多人不怪,所以,林煜此次来,还特为叫了两个宫里做粗使的小太监挑了担子来的,现在一样一样拿出来,分给在场的亲戚长辈们。
林煜先将一个很气派的绿地粉彩开光菊石青玉盒子拿出来,恭恭敬敬递给贾母,说:“这是我父亲母亲为外祖母准备的一点薄礼,劳老祖宗日日挂念着我们。”
贾母接过来,却不打开,这原是礼貌,谁接了礼会急吼吼地打开看,倒像是那等没见过好东西、眼皮子浅的人似的。
林煜又拿了个镶金嵌玉大枣木盒子出来,递给贾母,说:“刚才那个是父亲母亲的心意,这个是外孙特为老祖宗准备的,原也不值什么,因是万岁爷赏赐的所以有些不一般。这是外孙上次和几位殿下还有他们的侍读一起联诗做词赢来的一点彩头,想来孝敬老祖宗是最合适不过了。还有这一个,是九殿下给我的,老祖宗拿着赏玩罢。”
其实是林煜懒得收捡这些东西,万一放在宫里忘记了,倒是便宜了那些太监宫女,还不如拿来做人情,正好也在贾府显摆一下,听说这府里,人人都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别轻易叫人小觑了去。
贾母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说:“这孩子太心诚了,得了点东西还没忘了外祖母。”
王熙凤在一旁凑趣儿,说:“煜哥儿是个有孝心的,东西是小,心意难得。咱家的几个孩子还都是巴巴地望着大人的赏赐的时候呢,煜哥儿却已经能把东西往家里搬了!姑奶奶真是好福气啊,怎么就养出这么个又聪明又伶俐,长得又好,还孝顺的好孩子来的?”又半撒娇半催促地对贾母说:“老祖宗,打开看看,叫凤儿也开开眼界,看看圣上赏的是什么好的爱巴物儿?”
自以为得了面子的贾母心情大好,索性将女儿贾敏送的和外孙林煜送的礼物一起打开。
贾敏送的是一尊翡翠观音,通体碧透,雕工极好,贾母看得爱不释手。再看林煜送的,皇帝赏赐的是一个一大块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的大佛手,下面有个紫檀木座,可以摆在案上做装饰,倒是和贾敏送的那翡翠观音相得益彰。另外一个是九皇子赏的,则是一座紫檩木牙雕外座双面绣着梅花凌寒样式的小插屏,绣工精细异常,上面的花草就如真的一般,拿近了看,鼻尖似乎飘来了梅花的一缕幽香。喜得贾母拿在手上看了又看,又叫鸳鸯拿老花镜来,对着光细细地赏鉴了一番,赞叹说:“好精细的绣工,就是我珍藏的那几副慧纹也比不上的。”这么一说,就连刑氏王氏也都围拢来看,各各都啧啧赞叹不已。
王氏心下微酸,女儿入宫为才人,六七年下来,却还是才人,也没得过甚么了不得的赏赐好叫她在贾府显摆显摆的,这林家小子倒是运道好,年纪小小就被皇帝钦点做了皇子的侍读,还皇帝赏了皇子又赏,他却漫不经心地拿去送人,浑没放在心上,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王氏这心里越加不喜欢贾敏一家人,面上却不得不扮出笑容来敷衍着。
林煜将一大摞上面标着名签儿的锦缎盒子一一递送出去:“这是我母亲给大舅母的……这是我母亲给二舅母的……这是给珠大嫂子的……这是给琏二嫂子的……这是给宝玉表弟的……咦,表弟不在呢?”
王熙凤先笑着解释说:“宝玉今儿去庙里还愿去了,晚饭前要赶回来的。先放在老祖宗这里保管着,横竖他是跟着老祖宗睡的。”
林煜“哦”了一声,将给宝玉的盒子递给贾母身边的一个穿着青色缎子掐牙长比甲的丫鬟。
因为贾母已经打开看了礼盒中的东西,在座的各人也就不避讳,都打开来看,发出一片赞叹声。
贾敏送给刑氏的是一支缠丝变形赤金镶珠凤簪,送给王氏的是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物品不同,价值却相当,一点也不显出厚薄来。给贾珠之妻李纨的是一只嵌钻海水蓝刚玉镯,切合她的寡妇身份,给贾琏之妻王熙凤的则是一个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的凤钗,迎合了她爱热闹喜招摇的性格,却是和李纨的玉镯差不多的价值,叫林煜都不得不佩服母亲的心细和面面俱到。
林煜又搬出来三个一模一样的盒子,说是给几位表妹的,贾母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地说:“该叫她们几个女孩儿来见见煜哥儿的,就是今日上学,为着有远客来,停一天课也未为不可。”
林煜对见贾府三春无可无不可,反而说:“妹妹们上学是正经,倒不要为了来见我而耽误了。反正以后我就长住京城,往府里来的时候很多,见面的时候肯定少不了。”
说着,林煜又拿出一个盒子来,看了看上面的名签儿,说:“这个是给环哥儿的?他在不在?”
王氏看了王熙凤一眼,意思是叫她来解释说明。
王熙凤拿着帕子掩住嘴,轻笑着说:“环哥儿啊,他这会儿有事来不了。你给我,我一会儿要路过他那屋子,我交与他便是。”
林煜也没多想,依言将那盒子交给王熙凤。
一会儿,林煜被引去见两位舅舅,同时将礼物奉上。
大舅舅贾赦年纪不过四十多点,眼睛却都浑浊了,看着实在有些老态。他打开林煜送上的锦盒,看见里面装着吴道子的书画真迹,顿时就高兴了起来,声调上扬地说:“到底还是你父亲知道我的这个癖好,爱这些风雅的玩意儿!”
和贾赦说了几句话,贾赦留林煜用了晚饭再走,被林煜谢绝,告辞后又往二舅舅那边去,见到了贾政,同样地把礼物奉上。
贾政没有打开看,只是高谈阔论,又一本正经假道学地教导林煜要好好地读书,将来光耀门楣什么的巴拉巴拉,见林煜似笑非笑地看他,贾政这才惊觉说错了对象。
人家这林家哥儿能干着呢,岂是府里那一群没出息的子侄能相比的?人家早都考过了举人的,比往日的自己都强,哪里用得上这些假大空的话来教训?倒是自己打嘴了。贾政懊恼地想。
贾政第一次在一个后生小辈面前局促不安,不知道该说什么,林煜便很善体人意地起身告辞,说:“二舅舅,外甥这便过去了。因着先前就和老太太约好了要一起用晚饭的,现在时辰不早了,外甥也该过去了,不然,叫老太太等着,可是有失礼节。”
贾政虚留了一下,也就由着他去了。
林煜随着引路的婆子在贾政住的荣禧堂附近穿行,路过一个长廊的时候,忽然瞧见一棵树下跪着个小孩儿,此时好巧不巧地下起了雨,小孩儿身上的单薄衣服很快就被雨水浇透了。
林煜在长廊里走路,自然淋不到雨,他停下脚步,观察那雨中的孩子,面容看不清楚,大约七八岁大,似乎比黛玉还小些,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姜黄色袍子,倒是锦缎的质地,不像小厮们穿着的青色短打衣裤,说明这孩子不是下人,应该是这府里的小主子,只不知道为何如此落魄。
林煜侧头,问引路的婆子,“那是谁?怎么跪在雨里?”
婆子看了一眼,轻蔑地说:“那是环哥儿。昨儿就开始跪着了。小林大爷别觉着他可怜,这环哥儿在我们府里可是有个绰号,叫‘小冻猫子’,最是个黑心肠的,就爱钻热灶给人惹祸。这不,昨儿又使黑心弄坏了太太屋里的一个汝窑花瓶,那本来是一对的,金贵着呢,这下子拆了单了。太太气着了,才叫他跪着反省,他犟得很,偏说不是他弄的,太太才越发气着了,还说再不认错,今儿的饭都别吃了。”
☆、第章
这边,贾环正满心悲愤地跪在树下,回思着昨天发生的事情。
昨儿上午贾环按着贾府一贯的礼节给太太请安,太太正眼都不瞧他一眼,手里捻着一串佛珠。贾环没意思,正要出去,却迎头遇上那嫡出的哥哥贾宝玉迎头走来。见贾宝玉一边走还一边不规矩地扭缠太太屋里的一个长相姣好的丫鬟叫什么的,闹着要吃人家嘴上的胭脂,看得贾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却好巧不巧地落入贾宝玉的耳内,非说是贾环看不起他,追着贾环打。贾环自小也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主儿,当然是要躲开的,便躲到了一个放着一只妆点着折枝花卉的汝窑花瓶的几案附近。后来,贾宝玉冲过来的势头太大,一下子扑到贾环的身上,贾环人小便下意识地把手往后抓,结果正好把那汝窑花瓶抓下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