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心一软,将贾敏揽进怀里。好歹是十来年的夫妻了,虽并无甚男女情爱,但他又如何忍心看到贾敏这副样子,“夫人。”
贾敏伏在他肩头,身体的酸痛她自然察觉到了,昨日的事儿但凡听到的看到的,也是记的一清二楚。然,她终究是没有那份勇气,去面对这样的现实。昨日那一滩血,便是她盼了多年的儿子啊!此刻的贾敏,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可言,满心满眼都是离她而去的儿子。苍白的脸上渐渐湿润,眼睛仍旧睁的大大的,虚看着前方,竟是魔怔了。
林如海大感痛心,酸楚不已,若不是为了给林家留后,也不至于弄成这个样子。且凭良心讲,贾敏除了子嗣一事上头有欠缺,其余上头从未有过半分不当之处。到底,是他亏欠了她。
☆、第019章误解
正月未过,林家主母流产,一个小妾得急病没了,老太太又患了伤风,一时间闹得阖府上下几乎没有安闲的时刻。唐氏也没想要立刻处置了辛姨娘,只是没料到她自己先寻死了。这个年过的颇不是滋味,唐氏想着要冲冲喜。正好儿该到黛玉的周岁了,原就应该是正经的半个周岁宴,如今更要风光大办了。
林如海自然不会有异议,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件事想求君祁。
“不行。”君祁一口否决林如海的提议,“新任巡盐御史的人选,已经有了。那边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何苦这个时候往跟前凑。老爷子多少次跟我提起这事儿了,想必南边的小动作他也察觉到了。”
林如海回道,“正因为如此,两淮的盐务更不能丢了。江宁织造一向是甄家的,如今苏州织造也是他们的人。虽说苏杭两地的知府都换了人,到底还是薄弱了些。若是我去了,不出三年,不说还您一个清明的江南,至少能将江南的盐税翻一番!”
君祁诧异的看着他,不是怀疑如海的能力,而是不明白他为何一定要往江南去。“你可知道如今这个位子可是烫手山芋,若是真如你所说,将盐税翻一番,老爷子能同意?如海,你若是觉着如今这个兰台寺大夫做着没什么意思,我便给你换一个。这么多人削尖了脑袋要往京城里头挤,你何苦非要往南边去?”
林如海垂下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低声道,“我不过是感念安清兄的知遇之恩,想为朝廷尽一份心力罢了。”
其实,这事儿林如海也是想了许久了。横竖他总要坐这个位置,前世因为前一任搅混水似的在太上皇和皇上之间搅和,连带着两淮的盐务也是混乱不堪。他上任后与那些官员、盐商辗转斡旋,经营多年,好容易才有些起色,可惜没多久便中毒身亡了,到底没能完成出京前对君祁的承诺。
君祁看他这幅模样便不忍心再问,转念一想,近来的流言他也曾有所耳闻,“你这么急着想要出京,可是因为你夫人小产的事?”
林如海身形一震,默不作声。贾敏自那日之后,一直是神情恍惚。身体上的亏损可以慢慢调养,可这心病,哪能这么轻易的治愈。南边气候温润,又没有那些让人糟心的人和事,想必对贾敏会更好一些。再者,他因这一件事深觉愧对贾敏。可日日见到君祁,心中的歪念不断浮现,更觉得对不起贾敏。他前世因为君祁,一直对贾敏颇为冷淡。甚至后来为了助君祁稳固江南的局势,在丁忧结束后直接往扬州去了,也不曾问过贾敏的意见。
如今提早往南边去,一是为了助君祁早日全盘掌控朝政;二是为了躲避君祁,彻底断了心中的妄念;三来,则是真正的为了林家,为了贾敏考虑,躲开那些蜚短流长。
君祁将手搭在林如海的肩头,违心的说道,“你也不用如此灰心,还年轻着呢,孩子日后总会有的。实在不行,从旁系挑两个过继也使的。”
过继一事林如海何曾没有想过。只是按当朝律法,过继嗣子,需要在五服之内,且需无父无母之未满八岁的小儿,方可继承家业。他那些堂族里头,或许还有一两个五服内的,只是却没有合适的。
君祁又安慰了几句,几乎要把“我给你挑几个好生养的女人送去”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奈何林如海的心思原本不在这上头,被他这一提及又多了一桩心事,更加不好受。因此没有几句话便辞了出去,回家去了。也亏得他走得快,不然那一句话出来,还不把他气个半死。
君祁这边倒是对这件事上了心。他虽然早对如海有了不一样的心思,年轻时候也想过与他相知相伴。可这样的世道,男风盛行不假,但哪有人为了一个男子真的不成亲不要儿子的?更何况他们的身份,也注定了不能做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来。如今看如海为了儿子神伤,君祁再不待见他的妻妾,也不得不关心一下他的孩子。果真说起来,林家也是功勋之家,几辈子都是忠君爱国,实在是少有的纯臣。这样的世家若是得以延续,也是朝廷之福,君王之福。
因此上,君祁一回到宫里便让人传了太医,细细的问了些生育之事。吴太医原还以为是哪位贵人玉体有恙,哪里想到竟是皇上召见。待听了这些问题,心内大惊,生怕自己的脑袋第二日就没了。皇上明明有了三位皇子两位皇女,如何还会提这些问题?难不成竟是龙体违和,于房事上头有碍吗?吴太医赶紧集中精力,再不敢往深里想,清楚明白的回了话。一直到出了门口这才大大的喘了口气,试着把才刚听到的一切都给忘了。
安排戴权将东西往林府送去,君祁又招来了手下的死忠,让人去姑苏查一查林家的旁系中有无合适的人选,以备将来林如海过继之用。万一那什么,如海真的得不了自己的儿子,好歹还有个人能够补上。
晚上,林如海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的一大堆药材补品,真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戴权还在那里滔滔不绝,不外乎是皇上对林大人如何如何关心,这些药品如何如何珍贵。话里话外还连带着奉承了林如海,绝对没有一点奚落的意思。到底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人,这说话的技巧不是寻常人比得上的。
林如海塞过去两张银票,虚应了几声把人送了出去。他此刻不用照穿衣镜都知道脸上定是红了,好在是晚上,在烛火之下也看不真切,要不真是丢了老脸了。戴权的话说得再好听,那药材可不是作假的,但凡懂点药理的都知道具是些壮阳补肾的。这下半晌说那些没头没脑的话也就罢了,竟还来这一手,林如海真是,做了两辈子人头一回遇上这事儿。
懒得去理会有些不太正常的君祁,林如海吩咐林升将东西都收进库里,自个儿去了唐氏的院子。许是上了年纪,那日受凉后唐氏一直没能好起来。头两日唐氏还忍着不让请太医,后来更是连起床的力气也没有了。太医来看了,也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上了年纪因此看起来凶险一些。这些天日日汤药伺候着,只还是没有太大的起色。
林如海尤其担心,前世母亲就是在这一年中去世的。如今变化了这么多,他怕的是一不小心,母亲那里出了什么岔子,那可真是他不孝又无能了。
林如海隔着屏风,恭敬的请安,“母亲,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屏风后偶有几声咳嗽,倒是比前两天少了些,“咳咳,好些了。你很不必如此,一日三趟的往我这里跑。不过是个小伤风,哪里这么严重了。有这些时间,倒是往玉儿那里多去看看才是正经。咳咳。我如今无暇顾及,也不知道底下的人是不是规矩,有没有委屈玉儿。你媳妇儿那里也该上点心,听说今儿贾府又派人来了?”
林如海回道,“玉儿那里儿子也时常去的,母亲放心,那些奴才不敢不尽心的。贾府今日来的是那边老太太身边的两个嬷嬷,不过是请医问药等事,我让石榴去见了那两个嬷嬷,横竖是他们贾府出来的。”
唐氏又咳了一阵,言道,“很该如此。你那位岳母就是太过疼爱女儿了,总是不放心,觉着我们林家亏待了她似的。这三两日的便遣人过来问问,被外人知道了,还以为真是我们在虐待她呢。倒是让他们自己信得过的人,问过了,明白了,就放心了。”
林如海安抚道,“母亲息怒,这会儿是不是该用药了?春雨,还不赶紧把药拿来,凉了就没药性了。”
唐氏嗔道,“倒是管起你老子娘来了,那些个苦汁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春雨笑着把要端了来,夏露跟在后头捧着一罐蜜饯。这人呐,一旦上了年纪就跟孩子似的,吃个药也得用蜜饯哄着才行。好容易吃了药,唐氏便早早的睡了。
林如海退了出来,又往黛玉那里去探视了一番。因前世黛玉的身子就不好,请了多少名医也诊断不出个头绪来。因此上他如今也只能让下人们时刻注意着,伺候的人也是他和母亲一道挑选过的。但凡有些不经心、不老实的,一点不忍的都赶了出去。许是下人们因此特别上心,黛玉快一岁了也没得过什么病。
笑着哄了女儿一阵,林如海又回了书房,继续拟几日后宴请宾客的名单。好在与年酒的宾客差不了许多,省了不少功夫。只是有一家,林如海却是十分在意的,那便是前些年驻防西北的参领沈含章一家。
沈家嫡系如今也只剩了沈含章一家,参领之职看着不甚起眼,但他驻防的乃是最重要的西北,因此一回到京城便有许多人来拉拢。林如海原本不想凑这个热闹,只是算起来,他们两家还算是沾亲带故的呢。那沈含章原本有一姊妹,早些年嫁给了贾赦,生下贾琏后便亡故了。因沈含章常年驻守西北,因此跟贾家倒是没了什么往来。只是好歹还有贾琏在,若是有心经营,保住沈家这门亲戚,无论是对贾琏还是对贾府,都是有利的很啊。
最重要的是,两年后,西北边防将有一次重要的战事。林如海想,若是现在就开始准备,应对可以避免前世那样的惨烈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捶地笑,这两个人的脑电波到底什么时候能在一个频率上啊2333333其实本来真的打算让皇帝说“我给你挑几个好生养的女人送去”啊,大概后果会很严重【抠鼻
我觉得吧,我就是写的不伦不类了,不是宫斗,不是男主升级流,不是复仇爽文,不是什么攻略文,真是搞得我自己都不知道写什么了……
☆、第020章抓周
黛玉生辰之前,唐氏总算是彻底恢复了,直高兴地抱着黛玉,说是沾了孙女的喜气。连贾敏的身子都爽利了不少,只是之前小产加上中毒,根基大伤,自此身体便一直虚弱的很。她原还想挣扎着起来操持,被唐氏和林如海劝阻了。小月子颇为要紧,比月子不差什么,哪里敢让她起床了。
因此这宴会之上,还得唐氏来主持大局。林如海怕老母受累,便托了唐家的大表嫂帮忙,从宴会安排到迎接女客,少不得让她多担待着些。这位唐家太太也十分清楚林家的事儿,毫不推脱便应承了下来。好歹是姑奶奶家的喜事,表弟又是这样的身份,乐得帮一把。
男客这里,林如海一个人也是难以应付,便叫了贾琏并唐家的两位侄子来。一来几门近亲里头他们是最亲近的;二来叫贾琏来是为了跟沈家那边搭上线。倒是还有一位,让林如海大感意外。
林升急匆匆的跑到书房,亲自禀告,“老爷,北静王世子到了,现下正在外书房呢。”
林如海放下手里的书信,急忙起身,“不是早告诉他了吗,今日停课一天,世子怎的这个时候来了。”
林升一边跟着林如海往外书房赶,一边回禀,“奴才才刚问过了,世子爷说是奉了王爷之命,来道喜来了。”
林如海笑道,“若是道喜,这也太早了些,这早膳才过了半个时辰呢。”
说话间便到了外书房,里头站着的正是水溶。只见他头上带着累丝嵌宝紫金冠,额上勒着双龙出海金抹额,穿一件秋香色立莽白狐腋箭袖,腰上束一条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非一般人物。
林如海忍着笑意,心里猜度这一身打扮定不是出自世子之意,又不住感叹这位世子果然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定也是一国之栋梁。
那水溶原先还是一脸的不耐,他一向喜好白色,穿不惯艳丽的色彩,只觉得女气。只是近日是林家的喜事,不好穿得太过素净,因此他母妃给他找了这么一身。好歹不是大红色的,他也只能勉为其难了。他一见到林如海到了,便收起了不快,恭敬的道安,“学生见过先生,先生安好。”
林如海自第一堂课便给了这位从小在蜜罐里泡大的小世子一个下马威,言道课堂之上只有师生并无君臣。水溶原不在意,但下一刻便被戒尺打了手心。他立时便不敢再放肆了,直忍到下了课回家,才敢跟母妃撒娇,死活不肯再去。哪里知道北静王一听到他不愿再去了,怒发冲冠,若不是他母妃拦着,竟是要动了家法。北静王说了重话,若是水溶被林大人赶出师门,便也不用进北王府的大门了,连王太妃说话也不顶用。因此水溶是真的怕了,日后都恭恭敬敬,再也没有从前那些调皮捣蛋的事。最重要的是,林如海同以前那些个满是迂腐酸臭的老学究不同,每每讲课都能让水溶不自觉的听他的话。不过短短几天,水溶便有豁然开朗,醍醐灌顶之感,立誓要做出大学问来。
那北静王妃和王太妃原本还心疼水溶,一味的求着北静王对水溶放松些,别把孩子给逼坏了。可如今这么一来,倒是高兴了不少。她们可不管如今水溶还只是空口白话,孩子自己想要上进用功就是件天大的好事。北静王也总算是松了口气,若是连林大人都奈何不了自家的臭小子,他可真是束手无策了。
“免礼。”林如海笑着引他入座,“昨儿个不是说了今日停课吗,世子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水溶有些别扭,支吾着出声,“今日是先生家的大喜日子,身为弟子本就该来道喜的。我又想着先生今日定然十分忙碌,家里又没有什么帮手。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因此弟子今日是特意来帮忙的。”
这自然不会是水溶自己的意思,而是北静王,或者说是君祁的意思。
林如海一怔,才领会到其中的意思。若今日北王世子以他林如海弟子的身份作为主宾接待宾客,那林家日后跟北王府,可就真的分不开了。只是他也乐得接受这份好意,“原来如此,还要先行谢过世子好意。既然如此,我这里便也不推辞了。只是此刻还早,世子不若去内书房坐坐,打发时间。”
水溶一想的确如此,便跟着去了内书房。他这位先生不仅学识广博,家里更是有不少珍稀的古籍藏本,颇为有趣,他早就有心见识一番。
又过了两个时辰,宾客陆续来了。前头林如海带着水溶、贾琏还有唐家的两个小子,后头有唐氏带着侄媳妇儿,一块儿招待宾客。果然水溶最是引人注目,许多人都忍不住跟身旁的交头接耳,探听消息。从前可没听说林家跟北王府有什么交情,如今北王世子以主人之姿出现在林大人千金的周岁宴上,可真是耐人寻味。
林如海可不管他们,他一直在担心沈家到底会不会有人来。偏生这么多人进去了,还是不见沈含章的身影,不由得有些焦急。他这几日想了许多,愈发觉得西北军防比之江南更要紧,若是能早日解决对如今的局势甚为有利。因此,沈含章他是一定要拉拢的。
而此刻的后院,才真正是热闹非凡。几家王妃诰命围坐一堂,不管是有了岁数的,才为新妇的,都围着一个奶娃娃转。黛玉今天穿着大红金线绣百花蝴蝶小袄,更显得唇红齿白,小小的身子窝在奶娘的怀里,小模样真是可爱得紧。
王夫人因贾敏不曾在贾珠婚礼上现身,如今也找了个托词并不曾来;贾珍的夫人有些不好,也不能来。因此贾府只来了贾赦的夫人邢氏,并新晋的珠大奶奶李氏。唐氏瞧着那李氏,到底是新婚里头,眉目间顾盼生辉,神采飞扬,虽无十分姿色,倒也是俏丽清秀的。只是王氏今日这事儿做的不厚道,前儿个还往她娘家兄弟那里去了,今日偏病了。唐氏如何听不出来是借口托词,自然也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