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鲸脸涨得发红,这类话语他爹说过无数次,他不爱听。
赵启谟注视着李果离去,他目光落在李果赤脚上,李果的脚踩在冰冷积水的泥路,一定很冷吧。
“赵朴,我们回去吧。”
赵启谟找到围观人群里的赵朴,适才赵朴在仓库里,显然听到骚动出来。
赵朴将地上的袄子和鞋子捡起,捆在自己马上,而后两人各一马离开海港。
路上赵朴跟心事重重的赵启谟说:“衣鞋给送回去,要不赵公知道会责骂。”
“嗯。”
赵启谟低着头。
骑马路过李家,赵朴下马,拿衣鞋往李家梁子上的木勾挂,李果正好瞅见,冲出来爬起木梁将衣鞋取下,再次丢在赵启谟身上,他丢的时候,又哭了。
“拿走,我不要你的东西!”
赵启谟睁大眼睛,看着袄子鞋子一股脑往他身上丢,他难堪万分,拨开打在身上的袄子,落荒而逃。
第8章 六个鸡蛋
年关将至,知州发放米一斗,布五尺给管辖区里无以为生的特贫户。果家收到这份救助,熬上热粥驱寒饥不说,也做上两件小孩衣服,三双鞋子。这是果家被算入特贫户的第二年头。
此地冬日不下雪,冰雹罕见,但会下雨,阴冷连绵的雨,冻得十指耳朵发紫,丝丝的阴寒,钻入骨头。
即使是这样的天气,李果也仍在外头游荡。这天果娘病倒,李果想找邻居借颗鸡蛋,煮个清水蛋给果娘吃。在李果家看来,鸡蛋那是治百病的药。
邻居自然不会借李果东西,都知道他家穷,李果又会小偷小摸,对李果避之不及。
李果身上攒着5文钱,想着要不去米粮店,跟店家半买半赊颗鸡蛋吧。
鸡蛋在乡下可以易物,就是在城内,一颗也得有十文。
午时的集市,仍热闹异常,人们置办年货,各类商品琳琅满目。
李果什么也买不起,心里又惦记着娘病了,也没心思去瞧去看。径自往米粮店里走去,摸出5文钱,问店伙计能卖给他一颗鸡蛋吗?
顾客正多,店家正忙,伙计直接把李果赶出去,李果争执说:“先赊5文也不行吗?我会还的。”店伙计哪里闲空理会他,撵着:“走走走,别来捣乱。”
自入冬,果家处境尤其艰难,如果不是住海边打鱼的舅舅担心他们一家饿死,送了三四趟粮食过来,李果也早流落街头当乞儿,而果妹只怕也活不过冬天。
然而即使如此,挨饿和操累下,果娘仍是病倒。
前日,和果娘交好的邻居黄婶过来探看果娘,送来一小勺子糖,冲水喂给果妹喝。李果听黄婶跟果娘说:你现在的身子骨,两个孩子始终是养不活的。我知道你不舍得将果妹丢弃,那我帮你抱走送紫竹庵吧。果娘声音微弱,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妇人边哭边说,未了只听果娘说:阿昆回来要怪我。
即使两年生死不明,果娘心里显然还认为李二昆还活着。
李二昆小时候家里穷,一个城里人跟着鱼贩去乡下贩鱼,就也这么认识家里打鱼的果娘。那时果娘长得美,多少人来提亲,就看中李二昆。
娘家想着李二昆好歹是个城里人,谁想会沦落得这般落魄。
果娘抱怨虽抱怨,心里还是在等李二昆,觉得会回来的,这苦日子会有尽头。
黄婶离去,终究也没能抱走果妹。果娘心里舍不得,虽说是个女娃,可她终日不离手。
午时,赵朴带着赵启谟到集市闲逛,过年,各地习俗不同,物产各异,赵启谟看得兴致勃勃。
李果在集市游荡,他们主仆二人早早发现,赵启谟还有意无意的跟着,想看看他来集市做什么。
李果穿着件破袄子,看着像是大人的旧袄子改小,非常不合身。他脚上踩的鞋子,倒是新的,不知打哪里来的。
见李果进入粮米店,和店伙计起冲突,赵启谟让赵朴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赵朴回来说:“这孩子要买颗鸡蛋,只有五文钱,店家不卖他。”
赵启谟便就将这事记下。
自从码头王鲸扒衣那事后,赵启谟还是第一次遇到李果。
李果不再进去衙坊游荡,也不再攀爬桓墙,或则将主意打在静公宅院子里。这些日子,李果仿佛消失无踪。
午后在家,赵启谟想着鸡的事,前日家里才吃鸡蛋羹,甜甜的,不难吃。想来厨房里,应该也有鸡蛋。
他心里默默想着厨房里的鸡蛋,他又不想被人注意到,等到夜晚,才溜进厨房。
烧饭的伙夫还在,非常惊讶问他:“小官人你怎么上这里来,这儿又脏又腻,你快出去。”赵启谟不理会,四处打量厨房,实在找不到鸡蛋放哪。
“鸡蛋呢?”
“鸡蛋?”
“我要鸡蛋,存放在哪里?”
伙夫从灶台上取下一个陶罐,拨开陶罐里装的稻糠,从稻糠里便扒出一个鸡蛋,要取出来。
“都要。”
赵启谟拿走陶罐,抱在怀里,不管身后伙夫说什么,自顾离去。
捻手捻脚登上二楼,进入自己寝室,赵启谟想他该怎么将鸡蛋拿给李果。
夜晚,西灰门会关门,而通往李家的阁楼,也早被台风刮走,入口封死。
他想起李果利用桓墙与屋墙之间的缝隙,滑落的情景,他也许也可以。
夜深,赵启谟历经千辛万苦,滑下桓墙,来不及拍走一身泥土,他摸着李家墙壁走,发现一扇矮窗。
月光下,能看到矮窗里正是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