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富满想到自家婆娘说这个孩子将来说不定有大出息,他倒是觉得就算没大出息也没事,只要想动手肯努力赚钱,就不愁日子过不好,也不好再坐着了,一直到午饭的时候才闲下来。
中午饭是麻花就开水,朱清和自己也没想到能被留下来,他什么东西都没带,这年头吃的精贵,有些人家照旧还是没粮食吃,一天只靠喝米汤过日子,前年还有个老头活活给饿死了,现在真是自顾不暇,也怪不得别人不帮忙,所以他十分感激富满婶子能从自家口粮里匀出来分他些救急,还有自己的老师,自己日子也不好过,却还是想着自己这个学生,这些恩情,将来他要千倍百倍的偿还。
太阳落山到了收工的时候,罗有望才露面,听计数的人说朱清和背了一万多块砖,也是惊讶不已,走到那个只到自己肩膀处高的小子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小子,好好干。”
朱清和看着自己手里的十三块钱,突然觉得受多少苦都值了,开学的学费不用愁了,剩下的钱也能置办些必须品,这日子总算能热热闹闹的过起来了。
回到家,却见阮穆提着铁饭盒还有一叠用过的纸在门口那块大石头前坐着,看见他站起来,将饭盒递过来:“这两天你怎么都不在家,我妈做了饭让我送来,都等不到你。这些让你补窗户,虫子都能在你家里自由出入了。”
朱清和走进院子开了锁,笑着说:“一会儿要是还有时间,我就去补了,不够明天再补。我现在找到活干了,也有钱赚,你回去和王老师说一声,让她别忙活了,平日里够忙了,还要惦记我,我真觉得对不住她。真跟做梦一样,能赚到钱,可以继续上学,再过阵子把地里的豆子收回来,磨成豆面够吃了,对了,还要和电工说一声往屋里接电的事。”
阮穆是第一次进窑洞,说是冬暖夏凉,其实还是有些闷,特别是炕上那块大泥皮让他看着有些刺眼。他在北京住的是小洋楼,睡得是床,和妈住在一起炕上都铺着油布和被褥,因为夏天睡在上面会受凉,这人……一张泥皮,怎么睡?
朱清和没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一身黏糊糊的臭汗,哪儿都脏,脱了衣服,光着膀子说:“你吃过了吗?我先去洗洗,你要是急着回去,我把饭盒洗了,明天早上送过去。”说着走出去,揭开大瓮上的木板,舀了一盆水,痛痛快快的洗了一遍,去掉了身上的酸痛,舒坦多了,吃饭都觉得香。
阮穆坐在他身边看他快速拨拉饭,皱眉看着他这吃相,活像几辈子没吃饱饭过一样,偏偏就是这个人……本来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等他吃完洗好饭盒,他依旧在外面坐着,蚊子越来越多了,在耳边嗡嗡地。
朱清和虽然极累,可是却睡不着,他知道今天晚上怕是不好过,身体应对如此繁重的劳累,一时难以应对,看来得疼个几天才能好。
天还亮着,他起身去外面找了些结实的木板来,正好那天收拾过屋子发现角落里还有一把斧子和几颗钉子,照今天那样背太吃力了,手负在身后不能动就不得劲,还有一起一放也很麻烦,所以他想做个背砖箱子。
阮穆坐在那里看着他先是削木头,然后又用手来回比对尺寸,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决定了长宽高,舌头碰了下有些干的唇,开口问:“清和哥,你在哪儿干活呢?我看你刚才的样子,倒像是去泥堆里打滚了。”
朱清和已经开始忙着加固了,听他这么问,想了没想,直接说:“出力气的活能有几个好的?你还小,知道这些也没用,快开学了,你也该回北京了吧?”
阮穆伸长腿用脚后跟在地上来回磨蹭,闻言头也没抬,好半天才应了一声。
朱清和没将他放在心上,都说本性难移,重新来一世阮穆脾气只变好了一点,也许是看在自己是王老师得意弟子的份上才愿意和自己说话,对其他人照旧是眼高于顶,拉着张臭脸,好像谁欠了他钱没还一样,本来稀罕城里人的一帮孩子全都不愿意靠近他了,私底下骂他是个假洋鬼子,摆派头,装模作样。
弄固定的事一个人不方便,朱清和转头冲他示意了下:“过来帮我按着。”
阮穆手伸的快了些,木刺扎进肉里一阵疼,他忍不住叫了声,朱清和白了他一眼:“给谁不是抓光面,你怎么自己往上头撞?我给你看看,你们这些大城市的就是娇气,搁我们这里,别说做这活,连针都得会拿。好了,拔/出/来了,长点心。”
阮穆冷哼一声,他活了这么大,还没人敢数落他,要是在自家大院里他早发脾气了,这会儿什么也没说,听话地扶着,看朱清和不停地敲敲打打。
朱清和用斧子将木头削薄到能承受重量的厚度,自己背起来也不吃力。在砖窑厂他就想了这个法子,所以就连那块系带的皮子也带了回来,将两样东西弄好,背在身上试了试,正合适,靠着墙放好,看向阮穆说:“天也不早了,我们一块走吧,我去打点煤油顺便送你回家。”
朱清和想了想决定还是打起精神去见见王老师,这辈子他认识的人里也只有这位老师是真心疼他的,说句难听的话,亲爹妈都不担心自己儿子的前途,偏偏和他没什么关系的老师却这般费心费力,前世的他辜负了王老师的一片心,就算看到老师脸上的失望还是固执地南下,最后又得到了什么,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
村里的小卖铺卖的也不过那几样东西,虽然单调却全都是人们买不起的。阮穆说的蜡烛,对他来说还是用不起,村里人就算家里通了电也是省着用,生怕电工抄电表收电费的时候‘好看’。
阮穆看他手里拎着煤油,和老板讨了根线当灯芯,还给他买了几颗蜜枣,将一张钱递过去,等找了钱才出来,蜜枣拿在手心里黏黏的,他在家里是不吃的,这会儿鬼使神差地塞了一颗进嘴里,甜滋滋的,很好吃。
朱清和前世一直到离开家去南方都没尝过蜜枣是什么味道,这时再次看到却发现不再像当初那般渴望了,不曾拥有过的东西在更大的渴望之下就算不得什么了,因为以后他会拥有比这个更甜更好吃的味道。
王老师吃过晚饭正在家里备课,她很喜欢教书育人这份工作,和那些一门心思往上爬的人不一样,她是真想将会的东西交给孩子们,不然她不会离开北京那么好的城市来这个在爸妈嘴里是鸟不拉屎的地方了。现在终于遇到个好苗子,她一定得把清和这孩子给教好了,也好让爸妈看看,她不比别家孩子差。只是她把精力全放在教学上,对家庭难免有疏忽,再加上她的丈夫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她执意离婚,生生把那个人人羡慕的红圈子给炸晕了。
听到院子外面传来声音,她抬头一看见是朱清和和自己儿子,脸上的笑忍不住泛大,站起身道:“清和来了,我还想着去看看你去,这一碰上教案就停不下来了。”
第5章
朱清和想起来了,王老师不只是忙着备新学期的课,教育局已经定下来认命她当朱家村中小学校的校长,这阵子正忙着接手学校事务。
村里的校长可没大城市那么吃香,老师少,学生也少,一到干农活忙的时候,教室里能坐五个就得偷笑了,出去逮人还是得挨家长的抱怨。最愁的还是开学前,张罗那些到了年纪的孩子准时去学校,跟个陀螺一样转不停。这个时候很多人都觉得上学是最没用的事情,压根比不过拿在手里的钱最实在。
朱清和笑着说:“我知道您忙,您别操心我的事了,要不是您,我现在只怕就被扭送到火车上去了。我不后悔,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
王老师瞪了他一眼:“你个孩子哪能知道过日子的苦,我明儿再去劝劝你爸妈,你也别犟着了。”
朱清和赶忙阻拦道:“王老师,我不会低头回去的,您也看到了,我爹妈心里只记着我弟弟,别人当我小看不懂,我哪能不知道。我爹妈送我去南方压根不是让我去享福,只是让我帮着供我弟弟上学、娶媳妇,我是死是活,他们才不会放在心上。”
“哪有你……”王老师的话说不下去了,在农村重男轻女和偏心是最常见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和这一家人的关系,现在看朱清和是铁了心,她只能叹口气:“我让人帮忙给你留意个简单些的活计,我在想想办法,能帮就多帮帮你。”
“王老师,不用了,我已经找到活了,已经赚够学费了,您别担心。还有,您别竟照顾着我,村里那些人看不得别人好,到时候嚷出些闲话来多糟心。”
王老师被他给逗笑了,伸手轻轻拍打了下他的头:“你个小鬼,从哪里听来这些歪理。”但是事实本就是如此,照顾了朱清和,就会有人不服气问为什么不照顾他家的孩子,压根不讲理,这种小村子工作更难开展,她也是被逼到这个份上了,才接下来。
王老师回过神来,疑惑地问:“你能找到什么活?朱清和,你可别给我做什么鸡鸣狗盗的事,要是那样我可饶不了你。”
朱清和将阮穆拉过来往前面一推:“您总该信阮穆吧?他见了,保证是正经活。王老师,我来就是和您说一声,别再给我做饭了,您不能管我一辈子,要是哪天您调走了,我什么都不会,不是就得饿死了吗?这是我选的路。”
阮穆抬头白了他一眼,朱清和拍了拍他的脑袋,趁王老师没看见的时候一阵龇牙咧嘴。
王老师听他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只得点头答应:“要是有过不去的坎儿,一定得告诉我,我和你一块想办法。”
朱清和这回也不客气了,直接开口:“我想请您帮和我村里的电工说一声接电的事儿,我年纪小,怕人家不答应。”
“行,这事我可以给你说,但是怎么用电你得学着点,有什么事别自己瞎琢磨。”
朱清和听了王老师一番教育之后才笑着告辞,外面黑已经黑了,月亮挂在树梢头照亮了回去了的路,草丛里虫鸣声声,他的脚步声在夜中听得很清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这一世自己的这条命终于是为自己活了。
他在外面就着月辉点亮了灯芯,微弱的火光照亮了窑洞,他盘腿坐在木箱上,浑身酸疼的厉害,两只眼睛瞪的有铜铃大,轻微的夜风从窗户中钻进来,撩动那抹光,耳边是蚊子嗡嗡的声音,他却连抬胳膊打的力气都没有。
半个钟头后,他还是躺下来,逼着自己睡觉,家里还有从山上摘下来的果子,明天就得吃完,不然就全坏了,还有阮穆送来的两个大馒头,正好当明天的早饭和午饭,只是他不得不开始愁自己以后的每顿饭了。
臭七月烂八月,什么都存不住,他手里什么都没有,明天领了工钱,他得去铁铺里买口锅,锅铲碗筷也得添置,再有就是粮食,现在离豆子成熟还早,他那天看过了,那一亩地的庄稼长得很好,他得的心安理得,毕竟这里面还有自己的挥汗忙碌。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头绪,实在受不住沉沉睡去,再睁眼时公鸡打鸣,天已经亮起来,他吃力地爬起来,换下一身被汗侵湿的衣服,洗漱过后,匆匆带着背砖板子和干粮去了砖窑。
他进砖窑和看门的爷爷打了声招呼,其他来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身上背的东西,他没在意,昨天的砖早已经装进大卡车里拉走了。
真等到干活的时候,人们才发现这东西的妙用,就连富满叔都羡慕地说:“你这小子可真是聪明,这书没念到狗肚子里去,等回去了我也做个,把手腾出来还能擦个汗。”
朱清和眯眼笑:“回去我帮您做,我拿捏着分量,背在身上不累才行,不过没人家木匠做的好看。”
刘富满吃力地将身上的砖放好,他突然觉得这念过书多少就是不一样,不过十四岁大的孩子还能想简单法子,他们这些人倒成了榆木脑袋,光知道跟着使笨法子。
领了工钱之后,背砖的全都回去找木匠照着朱清和的这个做。朱清和听了没说什么,富满叔在他弄好之后留他吃了一顿饭,他挺不好意思的,总觉得亏欠了人家什么,等哪天闲下来去割一刀肉送来也算还人情了,至于其他的慢慢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