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既已表明了喜爱,剩下众人哪有不跟风示好的道理?于是一个个围着林妃,舌灿莲花似的,直说的都跟亲娘差不离。唯有王夫人,特立独行的没有拉着林妃扮慈祥舅母,反而拉家常一样的问王熙凤道:“凤丫头,婆子丫鬟们这个月的月钱可放过了不曾”
一听这话,林妃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一面捶着胸口,一面心里暗笑:怎么时间、人物都改了,大善人的这句台词还没换换?
别人却不知道林妃的腹诽,只当是她体弱,一路颠簸的有些咳,当下,贾母就一叠声的揽着叫去请太医,被林妃好说歹说的给拦下了。
在她们姑侄俩预测的剧情中,显然没有这一幕,因此王熙凤有些卡壳了。犹豫了一下才按照台词对道:“月钱昨天就已放完了,只是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
王夫人垂着眉眼抿了口茶:“有没有的,什么要紧。总该随手拿出两匹来给你这妹妹弟弟的去裁衣裳去,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
这话才剧本上,王熙凤轻松的笑了笑回道:“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弟弟不过这两日就到。我早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只不过,”凤眼一溜安静坐着的彤玉,“也不知道共是来了两个弟弟,这缎子,怕是预备的不够了。”言罢,耷拉着眼皮留心贾母的动静。
贾母正搂着林妃慈爱,听见这话也没在意,随口吩咐道:“既这么着,凤丫头就再辛苦一趟,取些个就是了。”话音一落,林妃和彤玉同时变了脸色。
实话实话,贾母其实是很不喜欢彤玉的,更确切一点儿,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不独彤玉,林家其他儿子她也一概视若无物。她这个慈爱的老祖母,只慈爱自己家的孩子,可及不到别人身上去。尤其是殷玉等人的存在,在贾母看来就跟林如海背叛了贾敏、背叛了贾家的证据似的。她对林家过继嗣子一事痛恨万分,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打他们贾家的脸,说他们贾家嫁出去的心肝宝贝似的闺女生不出儿子,绝了林家的后。这让视贾敏如命的老太君如何受得了?也幸亏贾敏还有唯一血脉在,不让,光是那群葫芦兄弟,她还真没那么好的兴致让他们登门。
也就因为这个,所以对王夫人伙同王熙凤暗讽林家占他们便宜,让他们出钱出力养孩子的话才无动于衷。在她想来,只要说的不是她嫡嫡亲的外孙女儿就成。殊不知,她一贯倚重的善人儿媳妇恰恰就是在嘲讽林妃。
彤玉是个比绯玉还不能克制脾气的人,尤其在事关林家尊严的时候,他比林如海维护的还严密。当下,小腿一摆,从椅子上挪下来,慢条斯理走到贾母跟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用稚气未脱的奶声请示道:“老太君,是否可以请家兄们进来请安了?临来前,父亲嘱咐了好些话儿给两位兄长,不若让他们当面跟老太君回禀如何?”
贾母看着他小模小样一本正经的十分好笑,更兼她也有意会一会这林如海挑的儿子到底长没长三头六臂,于是很爽快的就同意了:“很是,我也该见见‘外孙们’,快去带他们过来。”又对着一旁的李纨三春摆手道:“都是自家亲戚,很不必躲躲闪闪,就在这儿坐着吧。”彤玉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男女七岁不同席,贾家的二姑娘、三姑娘明显都过了七岁,更别说大奶奶还是个寡妇,就这么杵在原地大大咧咧的展示给大哥、二哥看,这像话吗?
不过他犯不着多嘴,贾家自己都不管他们姑娘的名节,他跟这操什么心呢?彤玉老神在在的等着他那毒嘴毒牙的二哥进来给这群人好看。他就不亲自出马了,怎么说也要在这儿住个几年,先亮出本事让他们有防备就不好了。
殷玉和绯玉头昏脑涨逃离了碎嘴婆子一样唠叨,又不讲体面直接把他们当自家儿子骂的贾政,一路窝着火来拜见贾母。那贾政也不知是真的读腐了书呢,还是腹黑藏奸,借着进门时的纷争,直把殷玉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过说良心话,也就跟骂宝玉的口气和用词差不多,倒也没特别苛刻。但绯玉仍然受不了,他不管是在姑苏还是扬州,都没被人这么骂过,连他亲爹和林如海都不敢做的事儿,倒叫一个不知所谓的“舅舅”抢了先,这绯玉心里的火儿就别提有多高了。
进了内堂,草草拜完贾母,已经极度不耐烦了的绯玉在收到彤玉的暗示后,粗暴的展现了完全不符合他偏偏美公子形象的暴发户气质,两手一拍,四个力壮的婆子两两一组,各扛一红木箱子走了进来。那箱子极其张扬,金条封边,纯银吞口,箱面四角上竟然还都嵌着龙眼大的东珠。两口箱子一进屋,王夫人的眼顿时直了,邢夫人则更没谱,吞口水的声音满屋皆闻,只是贾母也顾不上说她,她心里正产生着一个不太美妙的预感,她开始发觉,她不应该只是痛恨林家的小子,她应该深恶痛绝都不为过。
☆、第8章 为林家施计挑纷争
两箱银锭。
两箱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溢出箱外的银锭。
两箱每锭十两,装的满满当当几乎溢出箱外的银锭。
从箱子的容积和落地的重量估计,至少在五千两以上,只多不少。
王夫人的眼睛直了,邢夫人的眼睛亮了,王熙凤的眼睛转了,贾母的眼睛眯缝起来了,她知道,她被这几个小子摆了一道了。
绯玉憋了半天的一口恶气终于有了发泄的空间,几乎是得瑟的开口道:“好叫老太君知道,这一箱总计七千两,是家父孝敬老岳母的;这一箱总计六千两,供妹妹和两个弟弟在贵府的抛费。常言道:亲兄弟,明算账。老太君您疼惜晚辈,那是您的慈爱,但一应日费供给还是一概免却的好,如此方是处常之法。”
贾母的笑容顿时变得十分勉强,这个混账小子,竟然把银钱摊开在明处说,真真可恶至极!
却原来,不管是贾敏生前身后,林如海每岁的年礼孝敬从未少过半文,这一次送子女上京,贾母早料到他会随行送上银两,也拿定主意,要舀着这笔钱好好使用一番,除了照料外孙,应该还能剩下不少,可以挪作他用。只是,这绯玉一开始便把钱数明明白白的交代了,那么这笔钱,便是再怎么想挪用,至少面子上也要先紧着三个林家孩子使。更令贾母气愤的是,她以为这一切都是林如海安排的,为的是怕他过继来的儿子会吃亏。
贾母的脸上火烧似的发烫,连羞带气,让她几乎维持不住和蔼的面孔。她倒是真没怀疑过林妃,但却把一切归咎到林家嗣子的头上。她恨林如海此举揭穿了她的轻视,更恨他疼爱儿子至此,真真是打他们贾家的脸!打贾敏的脸!
可是偏偏,她没法打回去。如果贾家依旧兴隆昌盛、依旧家产万贯,那她立刻就会叫人把这些银子扔到护城河里去再好好奚落一番林家的狂妄小子。可是她不能,贾家的捉襟见肘她心知肚明,便是此前三年,林如海每年五千银子并大批土产年礼,都是荣国府半年的开销,而今这一万多两,不知道能解决多少贾府的困境,更帮他们拉拢到多么深厚的关系,让他们多少子弟搭上高枝儿,她扔不得!
撇下不舍,收了烫手,贾母没被绯玉的神来之笔气出心脏病真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