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的眸子淡淡地扫着下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面的魏桐。这是魏桐第一次实际意义的上朝。他随同康熙来过这里很多次,不管是用太监的身份,还是以着御前侍卫的身份,他对这些人,对这块地方都不陌生。即使背后炽热异常,魏桐也淡定异常地目视着前方的台阶,处之泰然。
康熙连着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开朝会,即使私底下也经常撑着身体批改奏折,还是堆积了很多事务,即使再怎么想怼魏桐还是有心无力,得赶着先把手头上的工作汇报请奏皇上。只不过半个时辰之后,原本打算低调一段时间的魏桐撸起袖子就下场“厮杀”,当着他的面谈提高农民的税收是搞笑呢?!
近年来清朝南征北战,虽然除了三藩都不是很大的战役,粮草的消耗依旧不可小觑,便有人提议可以提高粮草的赋税,同时增加对商业的税收比例。农业税是魏桐一直注意着的一个问题,而创办魏氏那段时间魏桐已经见识到了商业赋税高到了一个较为离谱的程度,这两者轻易动不得,现下还有人敢提出这样的观点。
一刻钟后,魏桐怼得人找不着北。康熙一锤定音,否定了这个想法。
若是康熙一力维护魏桐也就罢了,然而魏桐说得句句在理,深深戳痛了对方的痛脚,让他气得火冒三丈。奈何这里不是耍嘴皮子的地方,这件事有了结果后,立刻又有人提到了其他事情。倒不是他们不想声援这位大人,问题是他们手里堆积的事物都还没处理完,现在就先得罪了皇上,岂不是自己找死。
在这件事之后,魏桐很好的表现了作壁上观这四个字的意思,完全不理会他们谈论的内容了。能在朝会上处理完的事物,康熙绝对不会放到之后再处理。现下他年富力强,大权在握,朝廷大事上无人敢冒犯其威严。就算对魏桐的事情再怎么不满,在刺探出康熙的意思之后,立刻就按耐下种种针对的行为。
这个朝会开得漫长而又激烈,等到退朝的时候,有些身体孱弱些的官员走出来看到日头时差点没昏厥过去。没办法,精神压力太大。魏桐在后头不着痕迹地扶了几把,暗自摇头,身体到这个程度也实在是太弱了些。
等到站在最前的他都走出殿门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门边的明相……这不是来找他的吧。
“魏大人,请留步。”纳兰明珠捋捋胡子,微笑着道。
魏桐内心一动,已经行了个礼。方才纳兰明珠就站在他旁边,只是从头到尾都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隐隐有打量的视线落到他身上。
“纳兰大学士言重了。”魏桐温润的声线响起,显得彬彬有礼。两个人站在一起,显得万分奇怪。虽然之前纳兰明珠的确是同意了魏桐某些观点,但是两人彼此之间依旧不是一伙的,现在走到一起……
“魏大人年轻有为,功绩显赫。实乃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老夫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还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魏桐但笑不语,没有接茬,明相显然话中有话。
“犬子虽然同魏大人交好,却是万万比不得魏大人啊。”这句话魏桐就不能当作没听到了。
“大学士,容若之才学是我望尘莫及,您这么说可折煞我了。”
“哈哈哈哈,犬子这点小小的光辉怎比得上魏大人的功绩,且与皇上情深意重?犬子看起来像是博得了声明,却没什么用处。”纳兰明珠像是无意间说着,而魏桐的笑意稍稍收敛,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传来梁九功的声音。
“魏大人,请留步。”跟没多久前纳兰明珠说的话分毫不差。
两人站定脚步,看着梁九功匆匆赶来。他额头上有些丝丝汗渍,看到魏桐停下来方才欣慰地说:“魏大人,差点便错过了。这是您先前落下的东西,皇上吩咐奴才要送还给您。”身后的小内侍上前一步,手头端着的盘子上摆着的一把剑。
魏桐迟疑了几秒钟方才看向梁九功,梁九功笑眯眯地说道:“没错,昨日的赏赐时落下的,皇上赏赐您这把尚方宝剑,就是希望您能够保持初心。有此剑可先斩后奏,便宜行事,魏大人切莫辜负了皇上的重托。”
……
魏桐刚想行礼,这把宝剑就被梁九功取来递给魏桐。开玩笑,即使按照礼数魏桐需要下跪,但是即使在皇上面前他都没跪过,仅仅只是一道口谕梁九功怎敢让他跪着接受。
在魏桐把剑佩戴到腰间之后,梁九功便笑着离开了。全程在旁边看着的纳兰明珠一言不发,然而眼底的神色却愈发深沉了。
魏桐拿着手里的宝剑,仅仅只是这么看两眼,他都知道这的确是一把好剑。只不过康熙挑着这个时候特地来给他……是故意的。随手把宝剑挂在腰间,魏桐转身看着明相歉意地说道:“累明相久候了。”
纳兰明珠笑着说道:“魏大人这话说的,那是皇上的恩赐,怎会劳累。”话说得滴水不漏,魏桐也无心去管顾,看着他的样子,接下来这一路上应该是轻松多了。
果不其然,直到他们出了宫门,明相都没再说些什么,不管今日纳兰明珠找他是为了什么事情,总之看着他的开场白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因而魏桐也不打算费心去听,转身上了魏府的马车,把一切都抛开。
而等魏桐回到魏府,除了小宝贝,还有个大宝贝在等着他。魏桐满是讶然地看着一脸怒火抱着小柯的魏宁,事情看来不太妙。
……
岂止是不太妙,魏桐都从来没见过魏宁如此激动的样子。直到小半个时辰后,魏桐在最后女子抽噎着停下来时,才赶紧示意陈淳带着人去洗漱一下,如果等到魏宁回复心情,想起她狼狈的样子定然羞怯至极。陈淳在这小半个时辰里几次试图安抚魏宁均失败了,见后来魏宁哭得没有力气,心疼极了,连忙照着魏桐的意思扶着她去了里间。
小柯坐在旁边掰着指头,怯生生地说:“都怪小柯不好,姨姨问的时候不告诉她就好了。”声音小小声的,看起来很灰心丧气。魏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声说道:“你做的并没有错。”他的确是有写信给魏宁,但不代表魏宁不担心他,更何况这段时间外头风声紧,更是没有一句关于魏桐的好话,因而魏宁根本就安不下心来。
魏桐揉揉眉间,打起精神来。幸亏这两日康熙特地让他休假好好休息,不然魏宁碰不见他,怕是会更加担心。
等到魏宁重新梳妆好出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看起来跟刚才的小柯一样怯生生地,“哥哥,妹妹刚才情绪失控,累得哥哥被妹妹错怪,实在是愧疚难当。”刚才在里头,陈淳教育了魏宁好半天。陈淳说得没错,魏桐在外头的压力定然更大,她又怎能给哥哥添堵,反倒让他更加难受呢?
魏桐摇摇头,并没有生气,好生劝了几句,等到魏宁真正平息下来的时候,魏宁无论如何也没有脸面留下来,羞得不肯答应魏桐留宿的意见回了陈府。
送走了魏宁,魏桐看着抱紧他小腿的小不点,无奈地说道:“你打算一直这样吗?”小柯的小身子都紧紧缠住了魏桐,孩子笑得很甜很开心,“不会啊,桐桐肯定不会让小柯摔下去的。”
别说,即使是这么个小不点,带久了还挺沉的。
魏桐把他提起来背到背上,带着他去吃饭了。等到晚上教着孩子认了几个字,而后两人收拾收拾就上床睡觉。
半睡半醒间,魏桐只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重物压着,沉闷至极。但耳边又有孩子稚嫩的笑声,还有男人低沉的话语,挣扎地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熟悉的床帐,偏头便看到了正坐在旁边看着他的康熙,而他此时正单手抱着小柯,把小柯从他身上抱下来。
魏桐翻身搂住孩子,在他滑滑的身上摸了两把,无奈说道:“你差点没把我压死。”
小柯蹬了蹬小腿,翻身爬到了康熙的膝盖上,舒舒服服地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坐好,又拍了拍康熙的右边,嫩生生说道:“桐桐快过来呀。”
魏桐把脸埋在枕头里,不打算起来,耳边只听到小柯“悄声”在跟康熙说悄悄话,“玄玄,桐桐答应小柯去陪你啦。”
“真的吗?”康熙的大手握着小柯的小手,嫩白的小手在掌心蜷缩成一个小团,对比鲜明。孩子缩了缩身体,试图往康熙怀里钻得更深入一点,随后仰着小脑袋喜悦地说道:“当然啦。”那骄傲的小模样让康熙也禁不住带上笑容。
“原来小柯这么开心跟我在一起。”康熙轻轻微笑着,捏了捏小柯的小肚子。小柯大方地让康熙捏着,爱娇地蹭了蹭,把脸埋在康熙怀里,喃喃说道:“当然啦。”他的声音因为姿势有些发闷,但是开心的气息一下子流露出来。
魏桐朦胧地听着他们两个人的窃窃私语,聊着小秘密,还有手掌轻柔的安抚,一点点沉入梦乡。
康熙二十年后,因着三藩中八旗暴露出来的问题,康熙决定重启木兰秋狝。康熙二十一年八月,魏桐告假秋狝,帝亲临,见其子活泼,心喜之,欲收其为子。虽群臣上谏仍不改其意,康熙二十一年十月,终收为义子。虽不入排行,然帝已数年未有新生皇子,世人皆道其为十二阿哥。
第96章
康熙二十一年末,沙俄又一次进犯,在耿精忠极力打击之下,沙俄一败涂地。沙俄王室提出和解,魏桐奔赴塞外谈判,并签订了《尼布楚条约》。此条约跟历史上的条约没什么不同,只是把原先划定的分界线再往前推移了五十里。沙俄的使者自然不同意,然而他们却知道魏桐是何人,那是当年一箭射杀他们主军大将之人,磨合了两个多月,合约终究还是签订了下来。
康熙二十二年初,江南大旱,魏桐奔赴江南官场赈灾救民。手段狠戾,就地斩杀贪官污吏,使得当地政治清明,惠泽数年。
康熙二十四年秋,民间突起流言,闻说魏桐谄媚君主,贪污腐败,流言还未成型之际,杭州商家陈氏带头呈上万家书。除开陈辰亲自手写的正文,余下的是无数百姓的签字与手印,巨大的纸张摊开几乎占据了整个大殿,其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百姓沉甸甸的感激。当这样一份万家书送到康熙案头时,再无人言说什么。
即使魏桐从未布局,然而他所做的事情已经一点点沁入清朝的方方面面。魏氏的创立救济了无数百姓,军信的存在安抚了后方的家庭,外商的引入使得沿海的商业繁华……百姓是容易糊弄的,却也是最不容易糊弄的,在真真切切体会到这些改变的好处,享受着既得利益的时候,又怎么会三言两语便迷了眼睛?
而许多与魏桐同朝的官员也不得不承认:魏桐此人,虽然招致了无数流言蜚语,然而皇上对他的信任数年如一日,即使再怎么有心计,帝皇信任恩宠,便动弹不得,况且魏桐几年来不贪财贪权,皇上有再多的赏赐都荣辱不惊,从不打压有为的底层官员,本身的功绩又是实打实的,康熙甚至爱屋及乌极为宠爱那位隐形的十二皇子……那只能摸着鼻子不说话了。
是的,虽然民间并不知晓,但是朝廷中谁都能隐隐约约体会到皇上的态度,毕竟……后宫已经整整五年未曾选秀,更莫说皇子皇女了。
深夜,蝉鸣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