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可以伴驾送行十多里,顾笙只能送到城门口。
看见城门的时候,她的心就拧巴成了一团,顾笙不想临别前哭得难看。
为了逞强,她送行的一路上,摆出一副臭不可闻的可怕脸色,吓得一旁陪她步行的小人渣都不敢搭话。
终于还是到了城门口,顾笙板着脸,转身抬手,想替九殿下理一理发冠,抬头的瞬间,依稀仿佛看到儿时那张稚气的小脸。
初遇那年明明才到她胸口,如今都比她高出一头了,时光都在转身间流逝,她还来不及仔细咂摸。
江沉月见她伸手,便如往常一样,冲她低下头。
顾笙抬手的时候鼻子一酸,眼前全被泪水模糊了,好在小人渣看不见。
理发冠的时候,她用力抹了把眼泪,再捧起江沉月的脸,为了克制泪水,就故作冷漠的开口:“记着尽早回来,好了不说了,仆这就回府等着殿下回来,再会。”
于是,九殿下一脸困惑,看着笨伴读调头就走,梗着脖子姿态僵硬,几乎同手同脚般滑稽可笑的姿态。
顾笙不敢面对小人渣离去的背影,听说怀胎期间不能伤心过度,所以她选择自己先转身,强忍着泪水快步走。
带着草草了事的告别,顾笙穿梭在一片黑压压的铠甲步兵之间,咬着下唇伤心的想:“小人渣很快就会回来了,有什么好伤心的?
小人渣为什么都不叫我一声?叫一声就能再回头看一眼了……
怎么还不叫我?究竟叫不叫?”
越想越不甘心,觉得还是想再看一眼!
于是,一群士兵眼睁睁看着板着脸的九王妃陡然间反悔了,转过身,疯了似得跌跌撞撞的冲开人群,往回跑,噗通一声撞进九殿下怀里,涕泪横流的咆哮:“殿下都不追仆两步!殿下不爱仆!”
九殿下本来还纳闷——笨伴读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就“放手”?
这会儿前襟上沾满笨伴读的眼泪和鼻涕,心里才算踏实了,不然不正常,抬手拍哄怀里的顾笙:“爱妃的潇洒装得跟真的似的,孤一时没敢追,怕被人笑话。”
顾笙泣不成声:“每次都是仆追您!仆不开心,要红杏出墙!”
周围一群将领闻言双眼冒光,被九殿下一个眼刀又瞪踏实了。
两人团在一起又腻歪许久,直到行军的号角声吹响,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在小人渣“六到八个月就回程”、“两月一封加急信”的承诺下,顾笙才挥着泪湿的帕子万分不舍的告别。
回了府,顾笙将自己或许怀上了身孕的事情告诉了石榴,并令她严格保密,随后安排内院只留下娘家陪嫁来的几个侍婢,外院侍从不得随意入内。
顾笙安下心来开始养胎,每日除了吃睡,剩下的时间喜怒无常。
她一时会突然间满心喜悦,一时间又莫名的愤怒绝望,情绪来去极快,无法控制,连石榴都莫名其妙挨过几次骂。
小人渣真是挑了好时机出门,不然就能瞧见自家小绵羊似得爱妃崩溃发狂的威力了,而且根本不讲理,哄都哄不好。
头两个月过后,顾笙乔装带着石榴偷偷溜出府,找江湖郎中诊脉,瞧瞧胎儿究竟几个月。
一连跑了五家医馆,得到的答复都是“三到四个月”。
其次是询问有什么办法不显怀。
然而郎中给她的建议都是:“适当少吃多动,以免胎儿超重难产,至于显怀不显怀,那跟个人体质相关,无法控制。”
回府不久,顾笙想将颜氏也接入府里,可又担心娘亲跟着担心,只得暂且作罢。
唯一令她欣慰的是,江晗在协助大皇子代理朝政期间,忙得脚不沾地,几次抽空想与她见面,被拒绝后也没功夫耽误,无暇顾及顾笙有无异样。
所以她顺利的熬过两个多月。
没几日,江沉月留守在府里的亲信给顾笙递来急报,说“宣王执掌了留守京都的半成兵马,且不知从何处调集了一批铁骑,驻扎在京城南北两道城门之外。”
顾笙头一回收到九殿下亲信的禀报,特地起身去厅堂接见,询问后才得知——江沉月临走前吩咐了亲卫:只有“王妃出事”或“万分紧急”的情况下才可抽身南下传报,寻常事宜交与王妃,写入家书。
如今的状况,亲卫无法判断是否属于“万分紧急”的情况,唯恐宣王蓄谋篡位,只好来回禀九王妃,由她定夺。
顾笙沉默许久,她不想参与此事,经历了半年前的那场劫难,才发现刻意逃避或许会将事情搅得更糟,她虽然仍旧想保江晗活命,可事已至此,她有孕在身自身难保,实在无法顾忌太多,一切都只能等九殿下回来后再作打算。
顾笙本想交由亲卫自己定夺,可忽然想起,前世的九王妃是西疆公主,那么,他们应当是征询了阿娜尔的意见,并非自己定夺。
顾笙暗暗蹙眉,她不想打乱前世的事情,可又猜不到阿娜尔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只好叫住亲卫,让他们等候一天。
随后她亲自出府,去阿娜尔府上“探望”。
出乎预料,顾笙被挡在了郡主府外。
阿娜尔府里的门房看见王妃驾到后,显得很紧张,匆忙进门通报,阿娜尔的贴身侍婢出来回禀,称:“公主偶染风寒,不宜见客。”
顾笙警惕的察觉出——那侍婢神色很不自然,似乎是,恐慌。
顾笙面上浑不在意的寒暄几句,转身就回了府,随后立即遣人打听阿娜尔近日了行踪,竟得知,阿娜尔已经两个月不曾露面。
这倒是奇了,那西疆公主又在私下捣鼓什么?
顾笙挺着三个月的肚子都不怕被人瞧见,阿娜尔却躲在府里不见人。
顾笙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惊慌——不对。
阿娜尔那性子,怎么可能闷在府中这么久?一定是根本就不在府里!
念头一出,顾笙立刻动用亲卫,遣他们暗自去郡主府查探。
果不其然,里头根本没有公主!
阿娜尔的贴身侍婢成天装模作样的送药送膳,而后原封不动的全倒掉,卧房里却根本没人。
这事儿不归顾笙管,只能暗自走漏消息,尽快捅到皇后那儿去。
紧接着,郡主府的下人便被全数押审,不消两日就得到了答案——阿娜尔偷偷混进了出征的队伍,跟着皇帝,南下去了!
顾笙觉得自己真是个省事儿的好王妃,就阿娜尔这不管不顾的性子,九殿下前世没准会被她黏疯了。
第152章
这西疆公主也是真大胆,随军的队伍里,连一个百户所的小旗都可能有子爵血统,哪能嗅不出她这一品君贵的气息?
阿娜尔混于其中,且不说体力是否能够支撑,光是祛乌汤,得连着喝多少,才能安然度过一个月的行程?
顾笙细一推敲,就发现这件事,阿娜尔一个人根本办不成——
君贵身子娇弱,连着喝两碗寒凉汤药,体力必然锐减,根本应付不了艰辛的行军路途,一旦行踪暴露,阿娜尔身份被揭,唯一的可能就是被皇帝遣送回京中,听后处置。
怎么可能近三个月杳无音讯?
必然是有人暗自协助了她,且此人地位能耐也必定低不了。
顾笙带着孕期极不稳定的多疑情绪,首先就怀疑到小人渣头上,随即自己把自己气得火冒三丈!
好在没多会儿就冷静下来,明白过来,十有八九是五皇子动的手脚。
经不住阿娜尔请求的人,也只有他了。
这么一来,阿娜尔该是没法光明正大的纠缠江沉月,因为她一旦露脸,就肯定会被小人渣揪去父皇那儿告发。
顾笙一手抚着小腹,侧靠在厢房西窗旁的软榻之上,怔怔看着窗外葱郁繁茂的烟柳与绿水掩映,难得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她一刻也停不下胡子乱想的脑子,皇上那么想将西疆公主塞给九殿下,万一他老人家不但不处置,反而将阿娜尔配给到九殿下营中怎么办?就算她肯相信小人渣的意志力,也扛不住军中爱喝酒的陋习啊!喝醉了可怎么防!
顾笙简直恨不得日夜兼程追去江南,亲自把西疆公主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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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朝廷十万兵马挥师南下。
江沉月奉命兼任左副将军,基本属于军权不大、责任全揽的万年黑锅型军师,兼敢死先锋。
皇帝半年来慈父变严父,九殿下仍旧不大适应。
江沉月从前的杀伐决断,自信多来自于“胜利后荣誉是孤的,失败了也可以躲去父皇身后,等旁人收场”的温暖襁褓。
如今却不一样了,责任不是自己选择担负的,而是硬生生砸在江沉月肩上。
想退却,转过头,却看不见父皇宽厚的肩膀,有的只是寒风刺骨的万丈深渊,逼迫着自己只能够向前,失败的代价可怕到难以想象。
少年人,自过于安逸的温房中成长,总爱用叛逆或是蔑视俗世的目光,迫不及待的展现自己虚假的强大、早慧和与众不同。
可当她真正需要付出成年人每走一步所承担的危险与努力时,又会迷茫的对未知产生恐惧,想回到那个被父皇母妃宠爱保护的温房。
手中执掌着十万军士和八万起义灾民的性命,九殿下的计策得铤而走险,让双方伤亡减少到最低。
稍有差池,就得在史书上留下遗臭千古的一笔,即使胸有成竹,也会对自己的谋略产生怀疑。
人生中头一次失眠,二更才入睡,天蒙蒙亮时做了一个梦,梦见笨伴读的肚兜打了个死结,解了一晚上都没能解开。
江沉月被活生生的急醒了,醒来后身体“反应”较为严重,掀开帐门透透气,一股激烈的信息素随即一泻千里。
外帐的随军佟史都被惊动了,乐颠颠跑来给九殿下请安:“让奴家替殿下解解乏罢。”
奈何九殿下不领情。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梦似乎瞬间扫去了九殿下心中所有的踟蹰不安,一心只剩下“孤得快点儿回京解肚兜”。
至此,九殿下恢复了从前挥斥方遒决胜千里的气魄——
闪电出击,率兵在长江南岸第一战设下埋伏,烧尽敌方粮仓,三日内于起义军占领的城墙外挖下数里沟壑。
僵持七日,敌方主动归降,江沉月火速拿下了第一座城池。
本就是农民揭竿而起,只因当中包含了大量饱读诗书却无钱赴京赶考的江南秀才,所以起义军中能人辈出,兵分三路,占领了长江沿岸的三处兵家必争要地。
如此既可分散朝廷兵力,又可里应外合,这才导致江晗的兵马吃了几次瘪,损失惨重。
为防起义军故技重施,江沉月只得兵贵神速、绝其军备,引兵来战。
不出所料,占领头一座城池之后,另两个据点的起义军当夜就赶来,包围了城池。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城中起义军已被江沉月的兵马彻底镇压,没人能与他们里应外合。
城内官兵刚经历不战而胜的战绩,个个胸有成竹,虎视眈眈的等待起义军攻城。
起义军当然不傻,也学官兵围守城池,可惜他们只有智囊,却没有能潜入城池烧毁粮草的能人,只能干等着,但坚决不攻城——
你们官兵十万,我们义军只剩五万,凭什么我们攻城?有种你们出来打,我们打不过就投降!
城里的将领们摩拳擦掌,不断请奏皇帝,愿带兵突围反击。
皇帝却始终按兵不动,将决定权完全抛给江沉月,说不清是想历练九殿下还是想整死九殿下。
由于第一场胜利来得一帆风顺,江沉月的信心水涨船高,更坚定了不费兵卒一战三胜的信心。
翌日,江沉月坐于城墙看台之上,盯准了义军当中妻儿老小的藏身之处,于夜半时分,亲自率三十人精锐突袭,一举缴获数百名人质入城。
引得义军群情激奋,磨牙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