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玉上仙厚颜无耻地在庐华府上留了好一会儿,直到庐华对这镯子的每一个细节都了解完全后,她才算罢休。
庐华心力交瘁下,仍是把元归派那边发生的种种与她讲了一遍。他本是想和她吹嘘一下自己与南檀的本领,不料,芙玉听罢,脸色变了又变,竟是匆匆走了。
一回到府上,她便在府外设下结界,同时通传下去,令府上所有人都出府,暂且去庐华上仙那里做事。元晋收拾东西也要离去,芙玉却是直接让他回了元归派。
元晋脸色难看,没想到自己会被直接驱逐回去,心里难受之余,还有些舍不得那刚刚回来、还来不及看上一眼的少女。
听闻她已经破境成功,化作了少女模样,但他终究什么都不是,连远远看她的机会都没有。
元晋离开后,整座上仙府只剩了府主人芙玉,以及屋中熟睡的舒棠。芙玉摩挲着腕上的镯子,回到屋里,见她还在睡着,便坐在了她身边。
望着徒弟熟睡的脸庞,芙玉上仙缓缓伸出手,双指并拢,一道柔光从指尖射出,与舒棠眉间相连。
此举乃是为了探视她灵台之中的情况,但是,她的力量才刚刚介入其中,舒棠便猛地睁开眼睛,一招火融术使了出来。
芙玉面无表情地化解了袭向自己的烈焰,收回了手。
舒棠清醒过来,见眼前之人乃是师父,心下一虚。她睡梦中感到有人入侵了她的灵台,凭借着师父先前对其警惕性的训练,身体本能地袭击了对方。哪料想这个对方是师父,令她现在尴尬无比。
“师父……”她想不到说什么,便扯长了声音撒娇。可话一出口,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十岁的女娃娃了,她现在可是个发育正常的窈窕少女。
果然,年纪大了,连和师父撒娇都成了奢侈……这真是太心痛了。
芙玉看着她不断改变着表情的脸,淡淡道:“你身子莫动,为师为你检查一番。”
她说的话没有什么歧义,但满脑袋都是师父的舒棠却是莫名羞红了脸。
这也是奇怪,明明师父说的话一本正经,她怎就觉得师父是要对自己做什么呢……
舒棠甩甩脑袋,俏脸红扑扑的,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闭上了眼睛。
芙玉心里也是奇怪,她的小徒儿长大后怎的这般容易红脸,动不动脸上便是绯红一片,令她这个做师父的感觉微妙。至于哪里微妙,她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对劲。
芙玉不是个喜欢把事情想明白的,但事关她的徒弟,她便一定要想清楚。只是,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只好暂且放下此事,专心为徒弟检查灵台。
巡查一圈后,确定徒弟体内力量没有变故后,她稍稍放了心。想了想,芙玉对舒棠道:“花花,你可有什么问题要问为师?”
方才回来时,舒棠只顾着给师父送镯子,倒是忘了要紧事。被师父这么一问,她忙道:“有的。师父,苗婧菡说我有什么真神之力,我虽不信,但总是要来问问师父……我当真有那真神之力吗?”
芙玉看着她的眼睛,望着其中的澄澈,反问道:“若你有,你会如何?”
舒棠一愣,她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这问题不难,她稍稍想过,便是答道:“有便有了,我也不会因此改变什么。”
“不,”芙玉否定道:“你不会因此改变,但你会因此被别人而改变。”
“师父……”舒棠喃喃唤了一声,心底已有了不大好的猜测。果然,芙玉接下来道:“可是我希望你记住,无论你拥有一份微薄之力,还是拥有睥睨天下的力量,都要心中向善。你是我带大的,我自然知道你心中澄净,但苗婧菡数次要引你心魔,便是为师也不知道她还会对你做些什么。师父愿意舍身护你,但你终究还是要离开师父。花花,你只需记住为师今日说的话,日后若是遇见了什么必须要犯错的事,你一定要坚守本性,不可造杀孽,不可成为魔。”
师父说了这般多的话,舒棠只愣愣听着。她此时坐在榻上,身上盖着被子,可手脚却是发了凉。
半晌,她轻轻问道:“师父,我真的有真神之力吗?”
芙玉犹豫了下,还是点了头,“你在那洞中遭遇的种种,开始时并非幻觉,等你吸收真神之力后醒来,那才是苗婧菡为你制造的幻境。”
“也就是说,”舒棠心跳微微加速,“她今日在元归派所言,都是真的。”
芙玉颔首,感觉徒儿情绪不对后,她将自己的的手搭在了她的手上。
“真神之力本身并不可怕,只要你飞升成仙,它便是你的了,没有人能够夺走它。”
她这般安慰着,却听她的徒儿忽然问道——
“那么师父,我可以把真神之力给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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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玉看着她长大后的徒儿,没有说话。
于是,舒棠又问了一遍:“师父,我可以把真神之……”她话还没说完,身旁的师父已经起身打断了她:“花花,你不应该逃避。”
“我没有逃避,我只是……”舒棠咬着下唇,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她只是想让师父进入半神,她只是希望师父融合真神之力后身体康健,她甚至没有想到逃避一说,只单纯地考虑了师父。
而她的师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真神之力是何等宝贵的东西,单看元归派那些人的反应便知道了,然而,她的师父完全不为其所动,全然是想着她这个徒儿,怕她做个逃避现实的人。
往常被师父误会了,舒棠都是不敢去解释什么的。但这一次,心里挣扎了一番,她终是坚定地道:“徒儿觉得,师父有了这神力后便可以进入半神境界,到了那时,师父就不会再受伤了。”
芙玉怔了下,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她。缓缓伸手拍了拍榻上少女的头,她淡淡道:“为师眼下对自己已经很满意了,如今只希望你可以成长,长到不需要师父的时候,便自己出去面对风浪。”
舒棠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出了问题,腾的翻身起来,赤脚站在师父面前道:“但是,师父总是把所有伤痛掩藏起来,可有想过徒儿也会对您担心?”
这话一说完,原本颇有勇气的她瞬间泄了气,怂了。她……她怎么能这样和师父说话?而且,这句话显然已是有些越了界,若是师父意识到什么……
舒棠不敢往下乱想,紧咬下唇,便要在师父身旁溜走。芙玉被她问的一愣,此时见她要走,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拦住了她,一时间却是忘了花花已经长大,明明是想揽她肩膀,却搂住了她的腰肢。
芙玉是个心思粗的,摸着徒儿细软的腰肢,她只觉得自己心里那种不对劲又多了几分,随后便十分自然地放开了她。
舒棠:“……”
师父你占完便宜不要这么淡定好吗?!
吐槽归吐槽,舒棠心里明白,师父这一下也不过是随手的动作,自己会多想,师父又怎会多想呢?
但好说歹说,芙玉这一下算是拦住了她。走到舒棠面前,芙玉上仙认真地道:“为师不觉得自己有何伤痛,几千年来,我活的太过安逸,实在没什么事是需要我出力的。花花,为师一直觉得,只要我还活着,那便是恩赐。所以,你所说的那些伤痛根本就不存在。”
师父这般认真地与自己解释了番,好似一种鼓舞,令舒棠先前那股冲动又上来了——“那师父为何会如此易乏,如何会在密室中吐血,又如何会几次三番地晕去?我不管师父愿不愿意接受这现状,我只是……只是想确认您是否康健。”
积压在心底许久的话一股脑地都说出来,舒棠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她又想逃跑了,或许她真的像师父说的那般——喜欢逃避。
芙玉心中莫名一暖,似乎没看到舒棠窘迫的模样,依然认真地道:“为师万年前本体碎裂,缺失了一块,这是本体上的缺陷,无论如何调养都是无用。”
她没有说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有一部分仙力是不可使用的,一旦用了,必会元气大伤。而她当初为了给舒棠融合灵根,已是用过一次,上次与苗婧菡在蛮荒斗法时又用了一次,着实伤了不少元气。还有前些日子,为了将真神之力与玉坠融合,她使出了万份珍贵的本源之力,又令元气亏损了大半。
徒儿想知道的应该就是这些罢。可是,她这个做师父的,又怎能把这些话说给徒弟听呢?
芙玉这才恍惚间意识到,不知何时,她也知道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舒棠也听出了她还有没说完的话,等了一会儿,见师父还不继续,她便问道:“如果找到缺失的部分,是不是就能治好师父了?”
芙玉摇头,“那部分与为师分离万年,已是沧海与桑田的区别。它成为了独立的个体,为师亦然。两个独立的个体,又怎能融合到一起去呢?”
“既然如此,神力强大,且又是轮回真神的神力,想必能够修复师父的本体。师父为何又不要徒儿给您?”舒棠垂着头,轻咬下唇。
两人皆是安静下来,半晌,芙玉弯起嘴角,明明笑着,却带了些无奈与酸楚,“千轮算是我旧识,我第一次知道世上有猪崽,也是从她那里所见。让我融合她死后留下的力量,我是做不到的。更何况,成为半神又能如何,我如今只想看你飞升成仙。”
“师父,我明白了。”舒棠想了想,面上忽然染了朵红云,“师父,我成仙后便可出师了是吗?”
芙玉身子一僵,“你很想出师?”
舒棠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是问问。”
“等你不需要师父时,离开便是。”不知为何,芙玉觉得心里发闷。为了排解这感觉,她将府上空无一人的事与其说了,然后道:“你以后便在府中修炼,莫要出门,为师会给你带回足够多的秘籍功法。你有神力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人界众人对你虽是无可奈何,仙界之人却也会对你有所企图。为师替你拦下他们,你只需要在这里专心练功,早日飞升融合神力便可。”
舒棠应了下来,等师父出门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想出师,不过是为了和这人断了师徒的关系,为了给自己最后一分与师父在一起的机会。虽然,她明知道师父不会对自己动情,但如果她们永远只是师徒,便永远没有任何可能。
倒不如出师后她脸皮厚点,就算落的竺采彤那般境地,她也认了。
舒棠踩着师父离开的路,赤脚走出屋子。望着上方隐约闪现的结界之光,她莫名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在逃避,仗着师父的保护而逃避。
她有神力,她也清楚,只要在她飞升前有人抓住了她,那人只需要杀了她,炼化她的灵台,便可以夺走真神之力。
只是,说到底,这神力真正的主人并不是她,而是苗婧菡。这人心思飘忽不定、不可捉摸,可舒棠明白,真神之力给自己已经是必然,便是自己硬要将其还回去,小猫也是不会要的。她又何必再去和这满心算计的人见面呢?再者,就算她把神力还了回去,又有谁会相信,神力已经被她送了出去,并不在她身上?大家都只会将其当个托辞罢了。
想罢,她去了偏殿打坐,却不知外面已经为她闹翻了天。
元归派、清容派以及苗婧菡一齐将神力一事传的人尽皆知,人界各位都知晓了,仙界众仙又怎会收不到消息呢?一时间,这些平日里淡定的仙家都不淡定起来,一个个都恨不得见一眼舒棠,想个法子从她那里骗来神力。
真神之力不是寻常珍宝,而且这东西现在就在这仙界中,有这好事,谁不想试试?
于是,在舒棠努力练功时,芙玉就在外面为她解决这些事情。庐华和南檀知道神力一事当真存在后,也是一惊。但是,到了上仙境界的人,总归和其他人有着不一样,他们不过惊讶一瞬,随即便和芙玉一齐保护起舒棠来了。
外面暗潮汹涌,府中却是平静的有些吓人。舒棠每日最开心的时候,大概就是夜晚时与师父一同休息。不过,师父似乎总是颇为乏累,就算是一同休息,两人也没什么交流,只偶尔会出现自己睡相不佳,把手脚扔在师父身上的状况。
好在芙玉上仙处变不惊,很快就习惯了徒弟不老实的睡姿。
这一晃,就过了将近半年,外面那些风波终于消停了些,芙玉每日也得了空,在偏殿或宽敞的院子里指导舒棠的剑法和法术。若舒棠需要,她还会为其制造出模拟斗法的虚影,与其对战一番。有时候芙玉有了兴趣,还会亲自与小徒弟过上两招。
只是,看着徒儿这种进步,芙玉既欣慰,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每每想到徒儿对自己道的出师一事,她就会想,若是徒弟飞升的慢些就好了。
这些日子里,芙玉上仙想的最多的,不是出师这事,而是她心中那奇怪的感觉。舒棠常看见师父在指导自己剑法时走神,便是她在想此事。
芙玉是个反应慢的,但她不蠢笨,再复杂的事情,用上一两个月也可以想明白了。但这一次,她想了整整半年都没什么头绪。
唯一有点变化的,是她近些日子来,越是和徒弟走的亲近,越是觉得那不对劲的感觉强烈起来。这件事颇有些影响她的正常生活,芙玉上仙想了想,便和徒弟提了句:“为师近日身体不适,你暂且回偏殿睡吧。”
修仙人本可以用打坐代替睡觉,可舒棠为了能和师父多接触,硬是每晚跑去蹭了床。这半年来,她睡的一直都算踏实,不再有那莫名的梦魇,便也找不出理由留下,只好卷铺盖回了偏殿。
如此又是一年的日子过去,师徒二人每日相见时间越来越少,曾经是舒棠躲师父,现在两人倒是相互对调了身份,变成了芙玉躲避舒棠。
舒棠只当师父身子不好,需要静养,便狠了命的修炼,想要快些减少师父的负担。如此一来,心想徒儿此举是为了早些出师,芙玉心里便更是堵得慌。
其实,芙玉想的也是简单,既然接触徒弟心里会不舒服,那就少为接触。可一旦少接触了,她还不放心徒弟,始终对其挂念。
纠结了小半年,芙玉终于去问了庐华,这是个什么情况。
哪想,庐华听完她的描述,没提出什么有用的意见,倒是一脸惊悚地道:“小芙蓉,你这个很像相思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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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玉定定看了他半晌,慢慢道:“庐华,身为舒棠半个师叔,这种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你都好意思和我说了,我怎就不能和你说实话了?”庐华一想这位给他说的那些形容词,觉得牙根都要酸倒了。
明明是芙玉来虚心请教,到最后,竟是两个人争执理论起来。在彻底跑题后,两人干脆斗起法来,十个回合后,芙玉完胜庐华,随即扬长而去。
庐华气个半死,跑去找南檀说理,却被南檀扔了一堆事情去办,实在悲惨。
芙玉嘴上和庐华争辩着,但等她回了府上,听见偏殿里传来的声音时,她也有些怀疑庐华所说的那些话。
方才不见花花,她心里总记挂她,那时,她只觉得这是师父对徒弟的不放心。然而,现在她听见了花花的声音,却又产生了想要去看看她的想法,实在不像是自己先前所想的那种“不放心”。
芙玉上仙想了两年都没想明白的事情,自然不会在这一瞬想明白。她压制住自己心中莫名的想法,本想回去休息一番,却是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偏殿。
“师父?”舒棠刚耍完一套剑法,便见师父恍恍惚惚地走了过来。
“花花。”芙玉无意识地唤了她一声,随即眉头紧锁。
一看到师父皱眉,舒棠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师父,是不是我刚才的招式用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