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屋檐下坐了许久,方才慢慢冷静下来。
是她冲动了,她本不该那么惊慌——康敏与她见面不多,如果不是她惊慌失措,康敏也许不会注意到她。
可是现在康敏肯定已经注意到她,并且百分之一百认出她是谁。康敏知道她在此地,那乔峰肯定也会知道。
想起被乔峰一指戳破气海,废掉内力的痛苦,叶二娘浑身发抖。
她一时忘记了乔峰如今已不是人人敬仰的丐帮帮主,而是人人唾弃的契丹孽种,她只恐惧自己会被乔峰寻到,她害怕死亡,而且她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秘密不能叫人发现。
走!离开!这个地方不能待了!
叶二娘跳起来,冲进屋子粗暴的打开箱笼,把衣服和银子随便裹了个包袱跨在手臂上就要冲出门——脚步戛然而止!
不能就这样走了,
他冒了那样大的风险救了她,她就算要走,总该……总该同他告别。不然,岂不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
叶二娘咬着唇想,心砰砰砰的跳,却和刚到家时那种跳动的意味完全不同。
乔峰咬着馒头伏在屋顶上。
疑似老爹的人武艺太高,加上他已经打草惊蛇,只好放弃藏经阁的屋顶,另选一处能观察到藏经阁动静,又能隐蔽不被人发现的地方。于是乔峰选了身下这片库房的屋顶。
库房的墙很高,屋顶很结实,里面堆放的是砂石木料,除了巡夜的小沙弥,寻常没什么人来。
乔峰谨慎惯了,如此僻静的地方依然小心掩饰自己的行藏。
碎石铺就的小径缓缓走来一个人,灰衣灰帽,垂首而行。
乔峰伏下身子。
来人走近,宽大的僧袍掩不住“他”窈窕的身线。
经历过乔装打扮的日子,乔峰一眼便看出那是一个女子,她的步伐形态和男子截然不同。
少林寺竟然混进了女子!
乔峰难掩好奇,更叫他好奇的是,扮作僧人的女子在拐角处站定,没过多久又来了一个须发皆白、身系袈裟的老僧。
玄慈方丈!
乔峰震惊的看着两人对视良久默默不语。
那女子抬头的一瞬间,他已然认出对方是叶二娘。
玄慈和叶二娘的神态分明是认识的,这这这……德高望重的少林寺方丈和臭名远扬的女贼!
乔峰的世界观被刷新!
二人默默无语,玄慈一声叹息打破僵局。
叶二娘颤抖着肩膀,语声凄凉:“我知道不应该打扰你……可你就这么讨厌见到我吗?”
玄慈叹道:“二娘,我对不住你。”
叶二娘飞快摇头,几乎要将僧帽晃掉。“不不不,你没有对不住我,一切都是我愿意的,况且你还救了我一命,是我不该……”
她说着哽咽起来,后面语不成声。
乔峰心中升起荒谬的感觉。尽管看到玄慈和叶二娘出现在这僻静无人的所在,他已有了不好的猜测,然而听见他们这番对话,任何一个人都能听明白,他们二人关系匪浅——而且是男人与女人的关系!
他有些厌恶的皱眉。
只听见玄慈道:“老衲一生光明磊落,唯有两件事耿耿难安,无颜面对佛祖……”
乔峰心道:除了背弃门规,私通妖女,难道还有什么更不堪的事?
“方丈……”叶二娘泪眼迷蒙。
“二十九年十一个月又三天……当年我错信一人之言,害死了无辜的人,害得一个孩子失去了父母……为此我寝食难安,日日向佛祖祷告希望能消除罪孽。哪里想到,一罪未消,一罪又生。我身为方丈,不能坚守清规戒律,与你……犯下淫戒……也害苦了你……”
“不,你没有害我!”叶二娘慌忙否决:“是我自己自甘堕落,是我自己害了自己,不干你的事!”
玄慈道:“二娘,你无须为我辩白,错便是错,知错能改总好过知错不改。”
叶二娘只觉又羞又愧,脸上火辣辣的,因为自己便是“知错不改”的那个。
其实玄慈并没有那个意思。
叶二娘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侥幸留得一命再也不会做坏事了,你相信我,我每天都会念一个时辰的地藏经一个时辰的金刚经,如果不够,我还可以念别的经文,念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玄慈目含悲悯:“经文好念,罪孽难消。”
乔峰听到这里,厌恶稍减。玄慈虽然做下了恶心事,但知道自己做错了,为此寝食难安,日日念经诵佛忏悔,起码比那些做了恶事仍然死不悔改的人好些。
尽管这么想,但知道了玄慈的隐秘,乔峰很难再把玄慈当做一位值得尊重的得道高人。更甚者,若非曾经受过少林寺的恩惠,恐怕对少林寺的印象也将大跌。
他本已无心再听两人的私密言语,孰料自己的名字乍然从叶二娘口中出现,令他不得不继续窃听那对老情人的对话。
“……乔峰的妻子出现在山下,乔峰必然在附近。你救了我,又曾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指证乔峰的身世,已经和乔峰结下了不解之仇。我怕他来此,是为了找你的麻烦。”叶二娘忧心忡忡。“你在明他在暗,他的功夫不可小觑,你要当心!”
乔峰冷笑:果然小人之心。叶二娘未免太小看乔峰!我乔峰做事光明磊落,别说不会为这等因由寻玄慈的麻烦,便自己真要与少林过不去,也绝对不会藏头露尾。
转念又想,自己如今声名狼藉,恐怕人人都认为自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和叶二娘一般。如此一想,顿时又有些悲凉。
玄慈道:“该来的总要来。”
“那你打算——”
“叶施主!”玄慈打断叶二娘的关心,换了生疏的称呼,无视叶二娘苍白的脸色,道:“施主既然决定改过向善,便应坚持下去,盼望施主能有消除孽障的一天。至于老衲……老衲乃是出家人,男女有别,我们以后还是别见了,免得各自生出无妄烦恼。”
叶二娘泪水横流,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