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小姐快去前厅,老爷夫人皆等着为你践行呢!轿子说是到晌午便来了,可真是快啊!”舒欢感慨道。
“晌午就要走?!”东方白愕然,脚下发软,舒欢堪堪扶着才没摔下去。
“小姐怎么了?入选不是件荣耀之事吗?”舒欢不解问道。
东方白垂了头没说话,心事重重地往前厅走几步,又猛地回头,对舒欢小声道:“舒欢,我要出去一趟。”
“你要出去作甚?”东方知府的声音在转角处响起。
东方白脸上愈发惨白,只好转身对着来人行礼:“爹,娘。”
“白儿,你今日就要入宫了,娘这心里是又开心又难过。今后我们娘儿俩便南北相隔了,你可要好好保重才行……”东方夫人年近不惑,风韵却依旧,这会子轻轻握着东方白的手开始垂泪。
“好了,白儿快随爹娘到前厅,爹娘一早便给你准备了不少行李,家人一起再吃顿饭!”知府严肃的面色亦柔和不少,抚了抚东方白的肩膀道。
东方白整个人木愣愣的,许久才说:“爹娘你们先去,我……我回房收拾收拾。”
知府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夫人便冲他使了个眼色,两人相视一眼便叹口气走开了。
“舒欢,舒欢,你帮我做件事。”东方白心知来不及去土地庙了,便扯着舒欢袖口急道。
舒欢忙点头:“小姐你说。”
“你快些跑到土地庙,告诉杜玥,我不能来找她了,我要进宫了,我……”明明那么多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像个傻瓜一样。
“杜玥?”舒欢眉头一皱,“这个人不是……”
“快去!”东方白一跺脚,舒欢忙应着转身便走。
味同嚼蜡地吃完午饭,东方夫人望着东方白早已眼泪汪汪,东方白心中亦悲戚,然而更多的却是急切,舒欢还不回来,再不回来,自己都要上轿了!
翘首以盼多时,舒欢终于赶在东方白上轿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
“怎么样,你见到她了吗?”东方白拉着舒欢到墙角,急着问道。
舒欢抚着胸口,摇摇头:“没人,一个人都没有,我等了好久都没人。”
“不可能,她说一个月后见,没道理不来。”东方白喃喃自语道,心中仿佛有些什么开始土崩瓦解。
“对了,小姐,方才我便觉得杜玥这名字耳熟,她不是上个月给小姐故意画丑的那臭画师吗?”
东方白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她呀,她根本就是邻县富贾杜家的二小姐,跟家里闹了矛盾才离家出走,沦落到街头画画为生。上次定是见到小姐倾国倾城,心生妒忌,才故意给小姐难堪呢!”舒欢不满地说。
“邻县富贾杜家……二小姐……”怪不得之前觉得名字耳熟,原来从前在爹口中听过,东方白眉头越皱越紧,不甚相信地倒退一步。
“是啊,杜家与我家老爷关系还不错呢,小姐你应该也是有所听闻的罢。不过听说这二小姐近日就要大婚,请帖都下来了,只是老爷忙着小姐的入选之事,便只能推了……”
“你说什么?杜玥要结婚?!”东方白如遭雷击般钉在原地。
特派使者望着日头,冲角落里的东方白皱眉道:“好了,时辰差不多了,还得赶路呢!”
东方白急得一头汗,抓着舒欢的胳膊不放:“她要与谁结婚?快说啊!”
“我……我不知道。”舒欢被吓得有些口吃。
“竟然是这样……杜玥你为何要骗我?你骗得我好苦……”东方白声音细如蚊蝇。
东方夫人见其发愣,忙给使者赔着笑将东方白赶紧推进轿中,立在一边拭眼泪。
赶路十日,入宫,教规矩,见太后,见皇后,见皇上,入住环翠宫。
起床,梳妆,三餐,卸妆,入眠。
每日日常如同固定轨迹,重复,重复,重复地空虚极了。身边的姐妹极多,然说得上话的却少之又少。
日复一日,东方白似乎也慢慢习惯了在宫中的时光,年少懵懂的心思渐渐收起,孤冷的性子却叫自己难以谄媚着取悦皇帝,与各式人交际。亏得这一张如花容貌,至少争得皇帝三日宠爱,背景身份亦算过得去,便得了个婕妤的称号。
只可惜花无百日红,后宫佼佼者甚多,自己又懒得争宠,见惯后宫明枪暗箭,心中更是寒意横生。为躲避纷争,一年后白婕妤便主动请离后宫中心,去了偏远的清霖宫。
清霖宫靠近太后的福颐宫,常去请安后两人便熟识起来。太后信佛,福颐宫更是布置满了佛像经幡,竟如个佛堂一般。太后十分喜欢东方白清冷的性子,又对茶道小有所悟,两人相聚而坐,一壶清茶便能消磨一段盘香。
起初抄佛经的时候,东方白还是会不停走神。时隔两年,惊鸿一瞥的模样在脑中早已模糊,然而这个人却还是盘根错节地生在脑中,闭上眼睛,她的名字就回响在耳边。她带着酒气的体香依旧在鼻尖,仿佛下一刻便要将自己包围。
东方白有时候会想,若当时杜玥干脆地吻了自己会如何?自己会不会放下什么家族荣耀,会不会不顾一切地跟她走?
想到这里,东方白又鄙夷地笑自己,皆是自作多情,最后杜玥还不是违约了?还不是与他人成亲了?分明就是个骗子,自己竟还被骗得团团转,仅仅为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竟也这么多年不能释怀。
那日杜玥说得对,不知道底细便跟了她走,到底是自己太过天真。然而若时光逆转,重回那日,东方白想了想,自己也许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跟她走,就像命中注定一样。
一个骗子,一个傻子。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东方白想着想着,外头打更的便报着已经三更末。
然而,佛经抄多了,心思仿佛也跟着随和起来。那些纠结的,执着的,念念不忘看不开的,仿佛渐渐被磨平,佛经如流水,荡去尖锐的,将心磨成了一块波澜不惊的鹅卵石。
是啊,纠结于此又有何用呢?不若当做一场风花雪月的邂逅罢了,如果当了真,才是真真的愚蠢。人生当世,多少憾事,为了一个擦肩而过的人,像自己这般执着,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罢。只是,说到底,自己还是不知道何谓喜欢,是不能释怀,还是日渐平静?不过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了,毕竟身居深宫,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是啊,既然说了是命中注定,何不坦然接受,淡然忘怀?那张被她故意画丑的,日日摩挲,泪眼相对的画像早已被压到箱底,此时应枯黄不堪。就像她的名字,许久不提,都快忘记了,更别说音容。
用了这么久才看透,东方白心中不喜亦不悲,杜玥就像一朵烟火,灿烂一时,那声响却让人聋了许久。如今耳通眼明,剩下的不过淡然一笑罢了。
汝怀皇帝驾崩,新皇登基。一切改头换面,重新开始,听说新政极成功,京城内外重又热闹起来,听说江浙一带合并为州,一扫靡靡之色。只是这些都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她东方白不过孤身一人,守着一盏青灯,执一支短毫,一直如此,倒也并不寂寞。
一生如潭,一个涟漪,一生难断。
“娘,娘,你怎么又在看这幅画了呀?”四五岁小童扎着冲天髻蹦跳着进了书房,手中一串糖葫芦,一笑便露出豁了口的一排牙。
书桌前一个二十七八的女人被这孩子一撞,一下坐到身后的太师椅上,望着孩子笑起来,黑白分明的双眸眯成柔美的月牙:“功课做完了?”
小童乖巧地点点头,转头望着桌上铺着的泛黄宣纸,宣纸有几道不明显的折痕,上头的女子侧头望着高墙,似若有所思,容颜脱俗,气质卓绝。
“娘,这姐姐好漂亮,是娘从前的模样吗?”孩童冲妇人甜甜一笑。
女人微笑着望着画中人,笑着笑着眼前便模糊起来:“是啊……她是……是很漂亮。”
八年前,扬州,春寒料峭。
夜幕降临,有人经过城北土地庙,愣被吓得差点儿没接上气来——冷冷清清的庙门前竟然一动不动地站着个一身鲜红的新娘子,手上拎了块遮头布,配上后头的土地石像,活像个来索命的女鬼。不过这女鬼相貌甚好,只是神情有些落寞。
后来,那人看不下去了,便上前问那貌美女鬼:“姑娘,你这是等谁呢?”
女鬼道:“等不到了。”
“你怎么知道等不到了?”路人好奇。
“她今日入宫。”
“那你还等?”原来鬼还有脑缺的。
女鬼低头一笑:“因为我们约好了。不过我因为逃婚,路上耽搁了,她大概没等到我罢。”
☆、第87章 灵丹妙药(一)二姐与神医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