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鄞低下眼睛,嘴角微微勾了勾。
“你要害朕?”汝怀好容易舒缓过来,手上拿着连常年交上来的纸包,望着虞天熙的目光极为阴鸷。
虞天熙磕个头,道:“皇上,嫔妾对这东西毫不知情。嫔妾不知得罪了何人,竟惹得她用如此毒辣的招数。”
见虞天熙依旧死盯着自己不放,王鄞倒吸口气,不可置信道:“难不成你以为是本宫想要陷害你?”
“嫔妾可不敢,只是没做过的事情嫔妾亦是不可能承认的。”虞天熙镇定道。
王鄞从槐桑手中拿过瓷罐,送到虞天熙眼皮子低下:“这茶叶便是你送与我的,当日多人在场,可要叫上来当面对质?”
虞天熙望着那茶叶说不出话来了,毕竟其中的砒石是亲手撒进去的,若要追究起来亦是免不了罪责的。
虞天熙额上开始冒汗,看样子皇帝虽追问着,但心中早已一口咬定自己便是真凶,然而若不狡辩一番,自己今日怕是要断送在这小贱人手中了!
沉默片刻,虞天熙清了清嗓子,强装自若:“皇上,嫔妾有办法证明这一切都是昭妃的计谋,真正想要毒害皇上的不过是昭妃罢了。”
汝怀疑惑地瞟了王鄞一眼:“且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日前,嫔妾曾在重旸宫看到一幅画,画中分明是一派山穷水尽之态,当时嫔妾心中便狐疑,枯山败水本是不详之兆,不知昭妃用意何在。且昭妃见到嫔妾神情极为慌张,忙把画卷收了起来,这便令嫔妾更为不解。直到今日,嫔妾才明白过来,这不过是暗喻皇上与黎国的明日啊!昭妃之心,令人胆寒!”虞天熙说得有理有据,又极富感情,泪珠子都开始在眼眶内打转——想必是给吓出来的。
王鄞暗地里哼笑,好心没把这茬子提出来,虞天熙倒迫不及待地急着把自己往火坑里推,那就怪不得她了。
“确有此事?”汝怀被两人绕得头晕,又反过来问王鄞。
王鄞一脸狐疑,道:“确实有那么一副画,只是那画是虞贵人所画,并非出自臣妾之手。虞贵人送给臣妾,臣妾心中还对这一派凄凄之景感到十分不解呢,只是当时盛情难却,臣妾只能收下了。听贵人这么一说,臣妾倒是有了点端倪。”说着,王鄞意味深长地看了虞天熙一眼,“贻川,将本宫寝厢书桌上的画卷拿来。”
贻川作个揖便下去了。
没半柱香,贻川便抱着卷轴进门了,王鄞接过画卷,一抽丝带,画卷便在几人面前缓缓展开。
荒芜的景色,凄凉的意境,仿佛将人带到那般可怖的环境中,冥冥中暗示着山穷水尽,灯枯油尽。
行至最后,王鄞似笑非笑地望着虞天熙,手上一顿:“虞贵人,你看可是这幅画?”
虞天熙一点头;“没错,这便是当日……”
没说完,随着王鄞手一松,最后那方鲜红夺目的印章便展现出来。
虞天熙瞪着那印痕,顿时如同生吞了苍蝇一般再说不出一个字。
王鄞道:“皇上明察,这画原是虞贵人赠与臣妾的,皇上看,这儿可不还留着贵人的小字呢。皇上若不信,大可吩咐叫人取来中秋之夜的诗册,比对比对虞贵人的印迹。贵人怕是糊涂了,连是谁画的都忘了。”说着,故作不经意地扫了僵直了脊背的虞天熙。
汝怀一把揉了画纸,摔在虞天熙面前:“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真是满口胡言,不知廉耻!”
虞天熙身形微微颤抖,望着王鄞含笑的眉眼,终于耐不住了,指着王鄞便平破口道:“好你个贱人,竟早就策划好了一切。陈皇后确实歹毒,你却比她更可怕!若早知今日,我是决计不会听你的甜言蜜语,就算拼着被皇后设计也要现将你拉下马!”虞天熙转而又冲着汝怀不住磕头,“皇上,皇上,嫔妾绝无害君之心啊!就算给嫔妾再大的胆子,嫔妾也不敢加害皇上啊!皇上千万不要相信昭妃的鬼话,嫔妾是无辜的……”
“够了!”汝怀难得响一次嗓子,吊着口气怒道,“你个毒妇!你可知道方才昭妃还让朕升你的位分?如她这般心思怎会想着要害你?分明就是你罪行败露便谎称他人所为,如此居心,令人憎恶!你思父心切是罢,那么便早早下去与你父亲见面罢!”
说完,汝怀又是一阵咳嗽不止,直直跌坐在榻上,险些又要吐出一口鲜血来。
王鄞急忙抚着汝怀的背,轻声安慰道:“皇上切莫动怒,龙体要紧。”说着,又瞥虞天熙一眼,叹口气道,“贵人的心思着实可怕,想必在凌霄轩中便动了弑君的念头,如此本是应该赐死的,只是此前宫中亦死了不少人,好容易用法事压了下去,再闹出人命,恐怕人心又要惶惶。听方才贵人之言,想必与陈皇后倒是气味相投,不若让她去陪伴陈皇后便是了。”
汝怀喘着粗气,眼中满是血丝,压着声音道:“昭妃宽容大度,贱人还不谢恩?”
“谢恩?宽容?大度?哈哈哈……”虞天熙仰头而笑,笑声尖锐刺耳,丝毫没有平日的温润之气,“我就是瞎了眼才相信了她!自作孽不可活,王鄞你也会有报应的……”
没说完,汝怀便皱着眉轻轻挥了挥手,几个小太监便赶忙上前拖了虞天熙走。
虞天熙的笑声越来越远,王鄞闭着眼在心底叹口气,虽然的确是人先犯我,然而这一步步走到现下,却令人身心俱疲。
“好了,今日闹得也够了,朕先回日兆殿了。温襄王半月后便到京城,你也好好休息罢,到时候随朕一同迎接。”
只此轻描淡写一句,却又轻易将王鄞的思绪扯远。
祁无雪,会看到祁无雪吗?
王鄞心中激荡,险些忘了起身行礼相送。
☆、第八十三章 一梳梳到老
腊月二十,雪止初霁,天光大作,是谓大吉之兆。
这天恰逢温襄王来访,王鄞醒得极早,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始梳妆,雪鸽便扑棱棱飞到了窗前。
那日汝怀走了之后,她便再也忍不住,给祁无雪写了飞书,心心念念等了许多天这雪鸽才出现。
打开薄薄宣纸,字迹熟悉而亲切,然而上头却写着“只是父王过来,我要是露面还不以为诈尸,乱套了?”明明如此调侃,令人发笑,王鄞却笑着笑着,莫名难过起来。心好像忽然被一种名为委屈的情绪给攫住,一时透不过气来。
这些天想过无数见面的场景,想过多少要多的话,到头来只不过一厢情愿,像泡沫一般堆砌起来,一触便破。
期盼了许久,却在即将实现之前破灭,此等滋味,还不如一早便从未有过期许。
手一松,雪鸽咕咕一声飞了开去,槐桑立在边上轻声道:“娘娘,可要准备笔墨?”
王鄞摇摇头,道:“再一个时辰便要随皇上迎接,还是快替我梳妆更衣罢。”
槐桑望着王鄞略显落寞的背影欲言又止,唇角一勾,还是上前拿了梳子替王鄞梳头。
巳时末,王鄞一身紫兰盛服立于汝怀身侧。
风过衣袂,飒飒作响。她下颌微扬,唇畔带笑,眉心一粒暗红腊梅花钿,庄穆而风华卓绝,恍惚于皑皑雪地遗世睥睨。
高阶之下齐齐跪了两排朝服加身的朝臣,其外便是排列整齐的御林军,密密麻麻挺身而立。寒风凛冽,明黄彩旗猎猎,更无端为之添了几分壮色。
没等一炷香时间,一列人从五架白玉桥之后而来,为首的便是温襄王。
温襄王为汝怀的表舅,远远望着须发已白,年过花甲,然而其一脸温和谦谦,神采矍铄,举手投足间亦是极为大气。
王鄞静静望着他,望着他从远而近,尘埃落定的心中竟莫名升腾起一股喜悦。然而扫一眼其后之人,确实没有那张熟悉的面孔。
温襄王笑着停在两人面前,颔首行礼道:“蜀中温襄王参见吾皇万岁。”
汝怀忙扶了他胳膊:“皇舅不用拘礼。”
“几年未见,皇上愈发神采飞扬了,真是我黎国的福气。”温襄王道。
“皇舅亦丝毫不减当年风采。”汝怀朗声笑道,又指着王鄞,“这是昭妃。”
温襄王转而望向王鄞,细细打量着她,许久才笑道:“路上便听说昭妃温婉大方,貌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两人目光相撞,消失殆尽的火光一时汇聚起来,在心中砰然作响——这温襄王的眼神如此熟悉,一颦一笑虽引得面上褶皱无数,可那灿若星辰的眸子却令人猛然心惊。
王鄞不敢多想,淡然一笑:“蜀王谬赞。”
“好了,外头风大,不如先进殿罢。”汝怀转身道。
“皇上体恤我蜀中百姓,发放国库赈灾,本王感激不尽,先干为敬!”一坐下来,温襄王便执了斟得满满的酒觚,起身道。
这话说的,汝怀倒是有些愧色,怕是又想起了祁无雪一事:“无妨无妨,蜀中亦是黎国疆土,子民受难,朕自然亦是担忧的。”说着,举杯遥遥示意,一饮而尽。
汝怀放下酒杯,叹口气道:“只是容贵妃一事,朕颇觉歉意。彼时贵妃为皇舅爱女,好意送至朕身边,不料竟出了这等事,使得其香消玉殒,着实令人叹息不已。”
温襄王大度摆手道:“过去了就不提了!本也是小女年少气盛,惹了许多事,亦给后宫蒙了羞。本王还想着给皇上赔罪呢,皇上这么说,可不让本王更为愧疚?”
汝怀哈哈一笑,释怀道:“难得皇舅如此近人情,朕再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