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禧宫冷清得很,距离金颦落水而死一事已过去半月,陈皇后许是从此事中亦得了教训,低调许多,规规矩矩地照着太后的话在凤禧宫为那四人吃斋念佛,偶尔还抄抄各种经文,俨然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青竹端着一叠宣纸从殿前经过,见到王鄞便下来行个礼:“参见昭妃娘娘。”
“皇后娘娘可在?”王鄞和颜悦色问道。
“娘娘昨夜抄经文吹了风,今日有些头痛,此时正在后殿歇息。”青竹恭色道。
王鄞惋惜道:“既是头痛歇息,本宫便不便进去打扰。只是本宫近日甚是想念小皇子,便特意带了些小点心过来瞧瞧皇子,不知青竹姑姑可否行个方便?”
“这……”青竹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说,“庚玄皇子近日专心学业,且没有皇后娘娘的命令,恐怕……”
“本宫那地方离着凤禧宫也不近,特意过来一趟,只想着与皇子说几句罢了,姑姑难不成连这都不许,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罢?”王鄞笑道,“若要求得皇后允许,那本宫便在此处候着便是,本宫倒是无所谓,只是若传了出去,还不知会如何形容你这如此‘谨慎’的奴婢呢,只怕连皇后娘娘都要被莫名冠上‘不近人情’的头衔罢?”
说完,青竹皱了皱眉,又尴尬笑道:“昭妃难得来一趟,怎有拒人千里之礼,方才是奴婢疏忽了,娘娘还请跟奴婢来。”
青竹脸色不甚好看地瞧了宣明阁的门,又与那少傅解释一番,少傅便转身放了庚玄出门。
一听到这好消息,庚玄便扔了手中纸笔,谁料,这一激动,竟将墨汁洒到了青竹衣裙上,浓浓浅浅一大滩。
青竹深吸口气,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皇子,这是今日第二次了。”
见到此景,庚玄登时大气不敢出一口,束手束脚地往后退,后背撞上个人,更是缩了脖子。抬头一看,竟是王鄞,庚玄才高兴地抱着王鄞,可还是偷偷露出只眼睛,看了看那站在原地已经结成块冰坨子的青竹,轻声道:“鄞娘娘救命!”
王鄞自然瞧见青竹满裙的墨点,笑着拍了拍庚玄的头:“做了错事,当然要道歉了,我却怎能救得了你的命。”
听到这话,庚玄没了法子,只好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离得青竹远远的,刚缩头缩脑地要开口,青竹便笑着道:“奴婢不过下人罢了,皇子用不着道歉。”
这笑在庚玄眼中堪比万箭齐发,刷刷刷,都是要人命的!庚玄求助一般转而望向王鄞。
“既然姑姑说不用道歉,那便作罢吧。”王鄞笑着过去牵了庚玄的手,往门口走了几步,又转身对石化的青竹笑道,“对了,姑姑不如先去换身衣裳罢,这满身污点的也不甚好看。”
“无妨,习惯了。”青竹拿手巾擦了擦,便跟在两人后面出了门。
王鄞瞥她一眼,说:“本宫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姑姑还怕本宫与皇子单独在一块,伤了皇子不成?”
“这……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青竹恢复一脸平静,“奴婢只是尽看管皇子的指责罢了。”
王鄞挑眉:“随你罢。”
庚玄缠着王鄞讲故事,王鄞拗不过,便只好扯了幼时娘亲哄自己入睡时的故事来,谁料这庚玄从小被灌输四书五经,治国之道,却从未听过如此幼稚的故事,竟是听得津津有味,差点连最喜爱的糕点都忘了吃。
而王鄞几次偷瞟青竹,其皆远远立着,连表情都未变一变——果真监看得严严的,就怕自己搞出什么鬼来。
王鄞心中不禁不屑一笑。
正讲到*处,小院外头快步进来个宫女,大呼小叫着:“青竹姑姑……”
“怎么?”青竹皱了眉,望着来人,“娘娘醒了?”
“皇上与虞贵人来了凤禧宫,这不是这个月皇上第一次进凤禧宫嘛,皇后娘娘也顾不上午休了,现下正到处寻人找你呢!你也知道娘娘起来脾气不甚好,周围的几个都遭了骂!”小宫女喘着粗气,边说边冲王鄞弯腰行礼。
“这……”青竹略一思忖,大约想着两人一时半会搞不出什么鬼来,便恭敬道,“娘娘,奴婢有事先告退了。”
“请便罢。”王鄞点点头,笑得极为亲和。
眼见着青竹飞一般走出了院子,王鄞目光一转,定在庚玄期盼的眸中:“皇子,今儿故事先到这里。接下来,我们有更有趣的事要做。”
☆、第七十九章 一朝败露
“皇上来也不事先通知一声,叫臣妾好失礼。”陈嫀含笑从殿后转出,一身寻常便服,显得平和近人而不失端仪。
“本不该来打扰你午休,只是方才与虞贵人交谈之际,谈及前些年的事儿,心中有些感怀,便想着过来看看你。”汝怀难得面上柔和许多,想是在虞天熙提醒下,回想起许多从前还算美好的事了。
“皇上说的哪里话,皇上来,臣妾自然是极高兴的。青竹还不给皇上添茶。”陈嫀道。
汝怀在殿中来回走一遍,似是在寻找着什么,继而又问陈嫀道:“对了,前些年你诞辰之际,朕赐你的那屏风何在?”
陈嫀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强装着笑容:“皇上为何忽然提及那屏风?紫檀木撒玉作八仙过海屏风贵重又是皇上对臣妾的一番心意,臣妾自然藏得好好的了。臣妾这几天又作了几幅新画,皇上可要瞧瞧,指点指点臣妾?”说着,赶紧冲青竹使个眼色,青竹便俯一俯身,要下去取画。
“慢着,朕也就是偶发兴致想看看罢了,方才虞贵人说当日那屏风威风八面,惊座四方,朕亦对它印象深刻,这不才想着过来。”汝怀道。
虞天熙自然明白个中奥秘,冲陈嫀笑着说:“见皇后娘娘顾左右而言他,又不将屏风搬出来,莫不是……已经拿不出来了?”
“虞贵人这是什么意思?”陈嫀双眸含威。
虞天熙道:“嫔妾不敢妄加揣测。”
陈嫀叹口气,道:“皇上,实不相瞒,那屏风确实被宫中的笨手笨脚的小太监打碎了。只怕伤了皇上的心,臣妾才瞒着没告诉皇上,望皇上莫怪。”说着,陈嫀深深作了个揖。
“哦?的确如此?”汝怀经了上次那事,已对陈嫀是不甚相信了。
“自然,臣妾怎敢欺骗皇上,不过半年前的事了,臣妾亦是心痛了许久。”陈嫀捂着胸口,极为悲痛。
“你骗人!父皇,儿臣前些天亲眼见到许多小太监前来搬了一座巨大巨大的东西走!那模样虽然盖着黑布,可看着就是块屏风。当时儿臣还奇怪呢,没想到竟是父皇赐母后的礼物。”庚玄从殿后跑出来,指着陈皇后道。
“庚玄!你说什么呢!”陈嫀紧蹙秀眉,惊愕而恨铁不成钢地握紧了拳头。
“确有此事?庚玄,在你父皇面前可不能骗人。”汝怀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便走到庚玄边上摸了摸他的头。
“儿臣怎会骗父皇,的确是儿臣亲眼所见。”庚玄信誓旦旦道。
汝怀瞪着陈嫀,质问道:“你又作何解释?”
陈嫀摊了双手,无奈道:“这……这屏风确实于半年前被打碎,臣妾一时半会也没办法证明清白,庚玄,你这小子,平白无故的说什么胡话呢!你母后怎会命人抬走那东西呢!”
“那就唤当日笨手笨脚的太监上来,也好还你一个清白!”汝怀一挥手,“连常年你跟着一起去,不可出什么差错。”
这下陈嫀没了辙,没想到会出这码子事,压根儿就没准备,且连常年跟着,不可能在私底下再交代,这可如何是好?陈嫀微微皱眉,抿唇没说话。
见陈嫀没动静,汝怀牵了庚玄手腕,走至陈嫀面前:“皇后,你倒是把人叫来呀!”
“回皇上,臣妾愚钝,记不得是哪个奴才了。”陈嫀赶紧道,又觉得哪里不对,便死死盯着庚玄,“庚玄,为何诬陷母后?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说了什么?”
“我没有……”庚玄心中有些发虚。
汝怀攥着庚玄手腕,把他往前带一步:“你说庚玄诬陷你?他这么一个小孩子有什么目的要诬陷你?你说,那价值连城的东西究竟被你弄去哪里了?!”
眼见着汝怀大有揪着不放的趋势,陈嫀一时有了不良的预感。还未想好对策,庚玄便缩着手,大呼“痛”。
汝怀一骇,便松了手,一看庚玄已是双眼含泪,粉扑扑的小脸格外引人疼惜。
“你怎了?”汝怀关切问道。
“父皇按到儿臣手上的伤处了。”庚玄道。
“伤处?你怎会受伤?”说着,汝怀便拾起庚玄的手,快速解开其腕上的纽扣。
庚玄手背至小臂有长长一段青黑淤青,手心更是被打得轻微发肿,轻轻一触便疼得往回缩——当然,大部分是装出来的,毕竟手心的戒尺打痕都好几天了,而手背的更是大半是王鄞用稀释了的固墨小心涂抹上去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下汝怀是真火了,虽然不怎么亲,但毕竟是血脉相连,见着孩子伤痛,心中自然是紧张极了。
陈嫀亦是不解,转头望向青竹。
青竹看一眼庚玄的手腕,忙解释道:“皇上莫要怪罪,确实是庚玄皇子不听话。且皇后娘娘有令,叫奴婢好好管教皇子,奴婢望皇子成才心切,这才用戒尺打了几下。自然是轻轻的,可不知怎的……”青竹望着那面目可怖的青紫淤血亦是疑惑极了——明明昨天看时,已经淡得没什么颜色了。
“你这贱婢,算什么东西,别以为做过太后身边的人,就能无法无天,敢动手打皇子?你不要命了?!”汝怀怒斥道,“上次那事朕还没算完账,这下是要爬到顶上来了?要是不教训教训你,朕这皇帝算是白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