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道:“她不肯,我一抱她离开房间她就醒了。找到人没有?”
钟离珞摇了摇头。
其实这句话是明知故问,如果找到了人钟离珞又岂会是这般模样,一个月来,从渭城到武陵,一次次希望而往,失望而归。
“不过……”
连城心头一喜,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不过什么?”
长安嘤咛一声,从连城怀里爬了起来,双手搂住了钟离珞的脖子,整个吊在了钟离珞身上,迷迷糊糊道:“莫姐姐呢?”
长安这一年来长高了不少,也重了不少,钟离珞近些日来回奔波,又无甚胃口,本就体虚,被长安这一挂,险些当场摔倒,连城的扶了一把她的胳膊,这才站定。
连城扶着钟离珞在椅上坐下来,钟离珞喘出一口气,道:“没什么,我知道她在哪里,只是暂时不能接她回来。”
这话里的深意,长安不懂,连城同黄槿可是一点就透。
暂时不能接回来的意思,那就是被人抓走了,而且很棘手。两人俱都沉默下来。
唯有长安高兴道:“那什么时候能接莫姐姐回来?”
钟离珞伸手捏了捏长安柔嫩的小脸,眉眼略略一弯,笑道:“半个月,最多半个月,我就接她回来。好不好?”
长安盯着钟离珞,眼睛亮亮的,道:“明天去接莫姐姐回来不行么?”
钟离珞柔声哄道:“不行的,你莫姐姐还有事情要做。”
“这样啊?”长安眼里的光瞬间就黯淡了下去,片刻后她又抿起嘴,道:“可是……可是莫姐姐不都是和你在一起的么?为什么她这次一个人走了不带着你呢?”
钟离珞一怔,垂下眼睑,轻声说道:“这个啊,我也……不知道呢。”
连城见钟离珞脸色愈发苍白,伸手将长安抱了过去,岔开话题道:“钟离姑娘,你一夜没睡,还是先歇息,我带长安先出去了。”
连城朝黄槿使了个眼色,黄槿识趣的起身,道:“我同连城一起。”
钟离珞点头,手搭上连城的肩膀,微微用了分力。
连城偏头看了看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面色了然。
将长安安置好后,连城转头又回了钟离珞房间,开门见山道:“钟离姑娘想要我做什么?”
钟离珞也不跟她客气,她刚才抱长安的时候将她脖子上的长安玉牌解了下来,现在正好交给连城,她道:“这是当今圣上赐给青璃的信物,我想先斩后奏动用一下朝廷在暗处的势力,你将这块玉牌递至皇上面前,依原话转告便可。”
连城不解道:“我怎么见得到皇上?再说皇上又怎会全然信我?”
钟离珞拍拍她的手,一脸“善意”的提醒道:“云幽公主不是曾经跟着你么?”
连城白了她一眼,道:“好罢,我知道了,我即刻启程。喂,你这是什么笑容,我和云幽就只是普通朋友,你这话可别在阿槿面前说。”
她忽的话语一顿,似悲似喜的呓语道:“……在她面前说也好。”
钟离珞奇道:“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比较好奇你具体想做什么?”
钟离珞伸出右手,清瘦但不怎么筋骨分明,慢慢攥紧,又松开,声音空旷而飘渺:“我只是不想,将她接回来后,有琐事再烦扰到她。”
连城深深皱眉:“你说的是……江湖?”
“嗯。”
“代价有多大?”
钟离珞愣了一下神,偏过头道:“一百年的休养生息。”
连城低头咀嚼她这句话的含义,脸色大变,一把扳过她的肩,喝道:“你疯了!”
钟离珞双眸乌黑,看了她一眼,那是极寡淡极平静无波却蕴含着某种执拗的疯狂的一眼,连城被她这样看着,喉中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说不出话来,手也无力的垂了下来。
钟离珞敛下眼神,淡淡说道:“我不在乎。”
所有的血债,我一个人来背就好。再说善恶有报那一套,她一笔一划从头到尾都不信。别人的生死,与她何干?
她表面看起来温温柔柔,与世无争的模样,身边的所有人包括莫青璃都以为她是温润若玉,然而她锋利的棱角正是藏在海水的深处,日复一日的冲刷打磨,非但没有使她的执拗磨损,反而在爆发的时候愈发锋芒毕露。
上辈子是,这辈子尤甚。
她是含在玉里的冰,掩在水里的火。
连城皱着眉苦笑了一下,道:“善恶终有报,你好自为之。”
钟离珞点头接受她的忠告,心中却不以为然,这话貌似*寺的僧无老和尚也说过。
莫青璃是被疼醒的,眼前一片漆黑,她微微动了一下,两处肩头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烈疼痛,又使她晕了过去。
待到再次醒来,她首先听到了自己微弱的呻.吟,接着感到全身各处的剧痛,尤其是两肩像是被人削去了一般,没有了知觉。
她咬住牙,再次尝试着稍微动弹了一下,额上冒出豆大的冷汗,沾湿了她的长发,耳边传来铁器的轻轻撞击之声,四肢的知觉慢慢恢复,然而却重若千钧,动弹不得,当是被锁住了。
如果她不是双眼被黑布蒙住,就能看到两条铁链从她肩胛的琵琶骨处穿过,和她双手的铁镣、脚踝上的铁链锁在了一起,铁链连接着身后潮湿冰冷的墙壁,将她四肢牢牢固定在墙壁上。
莫青璃试着提了一下内力,丹田空荡荡的,不由苦笑。
她记起不久之前,风无影在说出让自己跟他走的同时,他身后忽然雨后春笋般冒出数十名死士,她后腰受了新伤,虽不至丧命,却也不轻,身形缓滞了许多,再加上许久不犯的心疾不知为何也来调戏她一把,再之后,她就失去意识了。
醒来,就在这里了。
莫青璃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她第一次知道,穿琵琶骨到底有多痛。她满头冷汗的猜想,这里可能是弑楼的地牢,同时在估算着钟离珞多久可以找到这里,而自己又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她之所以离开钟离珞,一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死”那个念头在一瞬间以燎原之势迅速占领了她所有的神智,既然要死,不如自己安安静静的死在某个角落,怎么也不能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死;二是因为自己被江湖视为魔头,人人杀之而后快,她不想连累钟离珞。
自作孽,莫青璃若是能腾出一只手,定会狠狠扇自己一个巴掌,骂声:蠢货。
事实是,她稍稍动弹一下,就是铺天盖地的疼痛,连一个手指尖都不能。
为今之计,莫青璃想,无论南清筑怎么折磨她,都要活下去,直到钟离珞找到她的那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传来轻巧利落的脚步声,似乎有好几个人,牢门哐当一声被打开了。
他……来了。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郡主,这是谁把你锁在这里,啧啧,真是可怜,我来给你解开。”风无影边笑边走近,一手握住了穿过莫青璃琵琶骨的那根铁链,“善意”的扯动了一下。
穿过肩胛骨的铁链被生生抽出去,又在骨头里磨一次,莫青璃只觉一阵剧痛,嘴唇微张,在叫出声音的前一刻狠狠咬住了下唇。
风无影将铁链来回扯了几下,最终又放下,颇为可惜的叹道:“真是抱歉,在下没有钥匙。”
莫青璃痛得几欲晕过去,但强自支持不倒,只咬得嘴唇出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南清筑道:“小风,退下。”
风无影看她一眼,听话的退到了南清筑身后。
南清筑笑了一声,很轻,很嘶哑,在这幽闭的暗室中却很清晰的传入每个人耳中,他语调高扬,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道:“喂药。”
毛骨悚然。
已然神智不大清明的莫青璃抬起头,冷汗淋漓的脸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瞬间将她吞没。肢体上的疼痛仿佛一瞬间消失,心脏开始急速下坠。
风无影端起药碗,往里头看了一眼,深红色的液体,隐隐透着一种清澈,只是底下蠕动着一些黑色的丝状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