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楼外表简陋,里头的客人却不少,熙熙攘攘的只在东北角留了张空桌子,店小二将莫青璃领过去,问了要些甚么吃食便退下了。
莫青璃望了望四周的客人,那些人多半是江湖人,手边都带着刀剑,有几个人眼光还时不时瞥过来,又不动声色的收回去,莫青璃低了低眉,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一下。
此时长安正襟危坐,从怀里摸出块白手绢,慢条斯理的擦了擦额上跑出来的汗,已经有些大家闺秀的模样了,与方才那个疾走狂奔的小孩儿几乎联系不到一起,莫青璃竟想起了“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个词,一时又是欣慰又是好笑。
她们刚落座不久,店小二便搬上一张古老方桌,桌上置一沉黑响木。
从帐后悠悠晃晃走出一个上了年纪的干瘦老头儿,一身青布长衫,颔下一撮山羊胡。
那说内众人一揖到底,道句“众位客官好,在下某县某某,”响木一敲,便开始了。
长安眼睛登时就放出绿光了,莫青璃才知道她打的是甚么主意,小孩子爱听说书无可厚非,只是那说书人今次说的东西却让她有些出乎意料。
若是钟离珞知道莫青璃此次带长安出来会听见这样一番话会遇见那样一群人,怕是宁愿好几日起不来床也不会让她出门。
只听得那人道:“瞧客官都是武林人士,小老儿便说说江湖上的事情。想必前盟主莫鼎天身死之事客官们早已知晓,凶手也被现任庄主亲手指认,便是鬼楼的鬼魅大人。”
莫青璃撇撇嘴,往嘴里塞了颗圆润饱满的花生。
“提起这鬼魅大人,姓莫,名青璃,乃是当年神医谷医仙莫君曦的外孙女,武艺高强,听上次参加过武林大会的英雄们说,是个美人。只不过美虽美,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修罗,可怜莫盟主一世英豪,因轻信这女修罗,落得尸横剑下,同行弟子更是死无全尸,不信诸位客官去看,城南别院里地上还残留着触目惊心的血迹……”
长安瞪大了眼睛望向莫青璃,脱口而出道:“姐姐,你……”
莫青璃忙捂住她嘴,食指抵唇做个噤声的动作,又望着她轻声道:“人不是我杀的,你相信姐姐么?”
长安用力点头,墨绿眸子似上好琉璃玉,里头涌动的皆是满满的信任。
干净纯粹而不带丝毫伪装。
莫青璃弯了一下眼,往长安嘴里喂了颗蜜饯,心里道:女修罗,倒也算是个不错的称呼,只不过将弑天的账记到自己头上,还是有点不爽。
然而下一刻,莫青璃的心“咯噔”一下,手颤抖得厉害,一时连茶杯都握不住。
说书人轻咳了一下,道:“说起此一役,不能不让人联想到两年前江南陆家庄灭门一案,陆家庄庄主陆少均虽说不是甚么大侠,却也算得上是善名远扬。陆家庄上下一百七十余口同是无一活口,死无全尸,同是一把大火湮灭。”
莫青璃一只手搭在桌沿,听闻此言,却是听得“喀拉”一声,那木桌生生给她掰下一角来。
“小老儿虽不是江湖人,却浸淫江湖轶事多年,若我没记错的话,两年前,正是鬼魅大人初初下山之时……”
“住口!”
说书人给这声厉喝截了个戛然而止,便见茶楼中央站起来个身着黑色华服的年轻女子,样貌漂亮,但是眼角眉梢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肃杀气。
在场众人齐齐拔出兵刃,一虎面汉子举刀喝道:“呔,你这女修罗哪里走,今日我便要你为莫大哥偿命!”
长安一拍袖子,金翼眯着金色竖瞳面色不善的从她腕上钻出来,长安指着那汉子大声道:“阿蒙,给我咬他!”
莫青璃一把拉下长安,让她躲在自己身后,随即盯着那伙人冷笑道:“偿命?也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你两年前屠陆家庄满门,而今又连杀铸剑山庄三代庄主,此等兽行,人神共愤,我郝大钊便是这条命不要了,也要替天行道!”
“一派胡言!”
莫青璃运起内劲,抬脚便是两三张桌子狂风般猛地掀了过去。
那几张桌子被那些人举刀劈开,木屑纷飞,继而乒乒乓乓一阵响声过去,碗儿、碟儿、盘儿、杯儿,也不知打碎了几百只,两方电光火石间不知过了多少招。
那说书人早躲到了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尘埃落下,那黑色华服女子依旧不动如山的站在茶楼中间,袖袍无风自鼓,被内力灌得猎猎作响,嘴角似笑非笑,眉心火焰胎记若隐若现。
灼如春华。
作者有话要说:永远十八岁~耶~
☆、第122章 事与愿违(二)
春末夏初,杨柳垂荫,渭城风光正好。
不知哪家的富贵公子摇着折扇路过街旁的清茶楼,脚步悠哉,好不自在,那公子将折扇潇洒抖开,望着高远清澈的蓝天,兴致大起,张口便吟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连串鬼哭狼嚎的声音自那公子瘦弱的身躯中爆发出来,可谓惊天地,动鬼神!缘由无他,天上掉下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来。
公子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那汉子脸色煞白,冷汗淋漓,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那公子抿了抿自己秀巧的唇,刚想探头去问问,忽听脑后风响,伴着几声惨叫,反应极快的让开了身子,拔腿就跑出丈远,才敢回头看。
果然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人,从清茶楼二楼的窗户里还络绎不绝的往下掉人,活似下饺子。
此时楼上,莫青璃抬脚将最后一个人——这伙人的头领郝大钊从窗户踢了出去,才踱步到说书人躲的那张桌子下,一把将那抖如筛糠的说书先生拎小鸡似的拎出来,往地上一扔,居高临下的喝问道:“说,你今日说的这番话谁指使你的?”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女大王饶命啊!”
“女大王?”
说书先生一见莫青璃面色不善,用力狠狠掴了自己一巴掌,忙改口道:“女修……不,求鬼魅大人饶命!”
莫青璃弯了一下眼,似乎是在笑,眼角却没有笑纹:“我这人没甚么耐心,你也知道莫家庄的人是怎么死的,再废话一个字,你知道后果。”
说书先生浑身凉水过了一遍似的,打了个寒战,他就知道不该贪图那一百两银子,在茶楼说些这个,如今惹了这个煞星,有钱想必也没命花了。
莫青璃等了一会儿,眼里终于透出明显的不耐,于是她转身对一旁乖巧立着的长安笑道:“小长安,你说我是拆了他呢?还是拆了他呢?”
长安几步跑上前亲热的抱住莫青璃的胳膊,嘻嘻一笑道:“姐姐说拆那就拆吧。”
她们俩谈话的语气亲切随意,就好像拆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张桌子。
说书先生登时吓了个大小便失禁,脸上也是涕泗横流,边磕头边磕磕绊绊道:“昨夜有人找到小人,给了小人一百两……一百两银子,让小人说铸剑山庄并……并江南陆家庄一事。小人知错了,饶命啊!”
莫青璃忙捂住长安的耳朵,有些头疼。
“停停停,你别嚎了。那人生得甚么模样?”
“他蒙……蒙着面,小人没看清。”
莫青璃拉起长安温暖的小手,道:“走,我们回家。”
随即再不看说书先生一眼,从他身旁走了过去,说书先生惊魂甫定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眼泪,耳旁传来渐渐走远的那两人的对话。
“姐姐,你刚刚眉心好像有东西。”
煞星轻轻笑了一声,道:“是甚么?”
“唔,红色的,像是火焰一样的东西。”
那煞星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才接道:“若你下次再看见了,一定要告诉姐姐。”
莫青璃牵着长安消失在楼梯拐角,肩背瘦削,黑色孤冷乃至有些不近人情,可微微偏向孩子的侧脸却透出令人安心的柔和。
说书先生忽然觉得,这煞星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
钟离珞推开门,便见顾流徵斜靠在床沿闭眼假寐,较一般女子偏长的眉目一半掩在帷幔的阴影下,一半清寡的暴露在阳光下,气质疏离。
钟离珞看了琴南琴北一眼,二人会意的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