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钟离珞说完,偏头向门外道:“紫烟,传晚膳。”
已然亥时了,莫青璃本以为她已经用过晚膳了,谁料她也推着轮椅坐在桌前,见莫青璃疑惑地瞧着她,右眉挑了挑,道:“怎地?不许我同你一起?”
莫青璃忙反驳:“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以为你早用了晚饭。”
“吃罢”,钟离珞淡道,随即纤长手指拈起筷子,夹了块肉放到莫青璃的碗里,平静的声音有一丝隐约的笑意,听着像幸灾乐祸。
莫青璃脸顿时黑了一半,她平时喜素不喜荤,除了必要时刻在野外露宿时,很少吃肉。莫青璃看一眼碗里的肉,又向身边正襟危坐、举止端庄的女子瞥去哀怨的眼神。
“怎么不吃?”钟离珞奇道。
“我……没甚么。”莫青璃心里说,没事没事,这是重逢之后阿珞第一次给我夹菜,我若是不吃岂不是惹她不高兴,一咬牙直接吞了下去。
“瞧我,”钟离珞眼看着莫青璃吃了下去,忽然放下了筷子,有些懊恼的拍拍自己的脑门:“一时竟忘了,汐儿自小不爱吃荤。”
莫青璃:“……”
一顿晚饭就在一人欢快一人郁闷的气氛中度过了,莫青璃看着钟离珞的时候,细心地发现她似乎换了身衣服,一样质地的白色云锦,外面套着轻纱织就的同色外衫,袖口和领口缝着的兰色蔷薇换成了紫色的鸢尾,添了三分清妩,少了几分高洁,想是已经沐浴过了。
将近子时的时候,莫青璃从屏风后面沐浴出来,钟离珞安静地坐在桌边饮茶,她手指修长白皙,漂亮的指甲浸在热茶的雾气里也显得雾气缭绕,唇边隐隐约约一丝弧度,听见脚步声,此时正抬头看过来。
莫青璃心里陡然紧张起来,又心里安慰自己,不是跟红袖练过很多次了么?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掌心积了一层的汗。
眼角上挑,嘴角微勾,眉目含情,莲步轻移。
她心里回忆了一下,记着这一步一步的步骤,再一步一步的实行。
莫青璃五官生得极为柔和,眼角眉梢似乎天生风流,一颦一笑都透着极致的妖娆,只是平素不苟言笑生生遮掩了去。这一番虽为刻意,略显笨拙,却还是取得了预期的效果。
钟离珞手中的青瓷杯盏跌到了地上。
清脆的跌落声,与钟离珞猛然擂动的心跳重叠到了一起。
耳根迅速烧红了起来,面上却无甚表情,淡道:“烫到手了,不小心就给打了。”
莫青璃本身也不比钟离珞好多少,明明诱惑人的是她,却比被诱惑的人还要窘迫难当,只是低低应了一声。随即又轻声加了一句:“也不是甚么值钱东西,打了就打了,只是夜里喝茶不好,下次别喝了。”
“来,坐下。”平复了一下心情,钟离珞拉过莫青璃的手,在她身前椅子坐下,从另一方凳子上取来一张叠放好的干毛巾替她擦拭头发,闻着身上中衣干爽的皂角香气与女子身上的冷香,头顶又是轻轻软软的触感,莫青璃舒服得阖上了眼睛,直到钟离珞轻轻拍她肩膀,还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莫青璃推着钟离珞到了床边,右臂从她的肋下穿过,想把她从轮椅上抱上去,钟离珞身子不自觉地僵了僵,躺到了床上才慢慢放松了下来,白色袖袍下的手指指甲轻轻陷入了掌心。
眼神复杂的扫了一眼正坐在床边脱去鞋袜的莫青璃,如果我拒绝,她会多想吧。
照例是莫青璃躺在里侧,钟离珞躺在外侧。许是下午睡得过久,没了睡意,莫青璃睁大了眼睛盯着顶上的床幔,上面简单挑了几枝蓝色桔梗花,内里穿梭着一只蓝边蝴蝶,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好似活了起来,就要展翅从帷幔里飞出去。
蝴蝶真的飞了出去,绕过床前垂着的淡黄色流苏,绕过房梁,绕过桌几,从那开着的窗户飞了出去,隐没在屋外朦胧的月光。
它走了,它还会回来么?
轩窗开得不大,月光如银子,铺洒在有些年头的青岩地面,稀疏的枝桠透过纸窗落了一地的剪影。
不行,我得捉住它,永远,也不能放它离开。
莫青璃忽然开口道:“阿珞,你可知我回京做甚么?”
“嗯?”耳边传来她淡淡的反问,莫青璃偏头看过去,见她已经阖上了双眼,晕霭的月光萦绕在她清冷的侧脸,有种不能言说的温柔。
看着女子平静的侧脸,莫青璃继续道:“查明当年王府灭门的真相,当年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语气却不带狠戾,她保持着平静的语调,放轻了声音:“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你猜是甚么?”
“甚么?”女子的声音没有起伏。
“是你”,莫青璃屏住呼吸,仔细听耳边传来的动静,仔细瞧面前的人的表情。只是令人失望的是,似乎并没有见她有太大反应。
“嗯?”又是一个单音节,钟离珞也偏过头,睁眼看着莫青璃,由于背对着月光,看不清她的表情,自然也就错失了她深沉墨眸里一闪而过的欣喜。
“我说,你与我成亲,可好?”莫青璃支起右肘,从上方定定地瞧着钟离珞。
她眸子澄澈,若上好的琉璃玉,瞳色又极浅,应当是很容易被人看出情绪的人,可钟离珞与她对视着,却只看见缱绻的月光在她眼睛里,自己也在她的眼睛里。
☆、第12章 一诺
“好”,钟离珞柔声道。
“啊,你说甚么?”莫青璃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我说,好。”她重复了一遍,未待莫青璃重新开口,她又道:“汐儿,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无论甚么,只要我有,都可以给你。”
此时窗外月影皎洁,偶尔听得几声秋虫的鸣叫,屋内静寂无声。
莫青璃复又躺下去,顿了顿开口道:“阿珞你别想多了,其实,我要你与我成亲,是经过再三考虑的。其一,我要入仕,你可以帮我遮掩女子身份;其二,我知道丞相他们很操心你的婚事,你也没有喜欢的人,应当是没有罢,不如先与我成亲,不过若日后你我各有喜欢的人,我可以帮你解释清楚,这点你不用担心,我……”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钟离珞突兀的打断了。
“我知道,也信你。”话里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愠怒。
莫青璃说了那么多,其实想说的话却还是藏在了心里,有些人经历了失去就不再轻易去想得到,不是不想,而是害怕,而对于自己仅有的,却会拼死护住。
我想让你永远陪着我,她想说的其实只有这一句,钟离珞想听的也只有这一句,有时候我们面对自己真正所在乎的,总是喜欢找一堆各式各样的理由,下意识地掩饰,生怕被人瞧见自己心里的秘密,自己却说不出道理。
莫青璃曾经问红袖,怎么样才能留住一个人一辈子?红袖的答案很简单,让她爱上你。其实红袖的意思是说两人彼此相爱,就像她和橙夏一样,彼此有情,自然顺其自然的相守一生。可莫青璃却理解为一种手段,要说她与钟离珞之间的感情,最多只能算是姐妹之情,至少现在是,她说想与她成亲,也只是想留住她的手段罢了。就如那个“勾人的招数”,也是她在红袖那里学来的。
只不过,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感情自然也分千万种,若是千篇一律,世上又哪里来那么多痴男怨女。红袖和橙夏的模式,并不适于她。
不得不说,她对于感情之事,实在是知之甚少,不过,幸而钟离珞不比莫青璃,否则不知道多久她才可以发现自己的心意,当然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这夜,自然是个不眠夜了。
房间的鎏金异兽同纹炉里点着小块的黑沉香,一直到燃尽,莫青璃说了很多话,说儿时的趣事,说山上的逸事,说江湖的见闻,说手下的“鬼使”,说易远和君师父的故事,说红袖和橙夏,也笑绿易喜欢黄槿却一直不敢说。
钟离珞大多数时候只是阖上眼安静地听,时不时地轻轻摸她的发,偶尔问上一两句。
“当日跟在你身后的青衣公子就是‘鬼使’之一,青堂堂主?”
“你说易相和你师父?也至少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罢。”
……
月亮沉了下去,窗外天边已经隐隐有了亮光,庭前的树枝上早起的几只鸟儿开始鸣叫。莫青璃从不知自己如此多话,竟然从子时说到了天际泛白,偏头看身边的女子正温柔地看着自己,心里一软,温言道:“阿珞,睡罢。”
钟离珞没有回答,不过片刻,耳边已传来她轻微的呼吸声。
她其实也累极了罢。
莫青璃睁大双眼望着帐顶已经飞回来的蝴蝶,安心地闭上眼睛,却仍是没有丝毫睡意,便索性从榻上起来,移动之间小心翼翼地避免触碰到正沉睡的女子。
因着她昨夜没有带换洗衣服,如今身上穿的中衣也俱是钟离珞的,想着自己出去也会很快回来,便打算直接穿钟离珞先前穿的衣服,于是伸手往床的里侧探去。
只是这一来难免靠女子太近,她呼吸轻柔微浅,徐徐吐到莫青璃的脸上,莫青璃低头,见她往日用发绳绑起的长发此时凌乱地散了,流水般铺在枕头上,眉眼寡淡,面容平和,仿佛她一直是这个样子,没甚么可以让她大哭大笑,双眸紧闭,温柔而恬静。
莫青璃看得出了神,一时忘了离开,许是呼吸不畅,睡着的人脸上慢慢染上一层绯红,莫青璃见状忙退了开去,又将被角压了压,确定不会进风以后才开始慢慢穿衣服。
本来打算先去外屋看看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钟离珞,目光一转,才注意到她的腿,该死,净顾着相认这回事,竟然忘了最重要的正事,莫青璃恨不得拍醒自己这不长记性的脑袋。
忙快步走到榻前,手指点了她后颈睡穴,将钟离珞的裤腿卷到了膝盖以上,映入眼帘的是匀称白皙的小腿,莫青璃三指并用,大拇指与食指和中指扣住她的膝盖骨,缓缓一直向下,直到脚踝,又仔细按压了她的腿部肌肉,弹性很好,色泽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