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有!”沈词脸红,却并非心虚:“沈词只是替少爷分忧,除此之外别无他想!再说了,少爷瞧上的人儿,给沈词一百八十个胆子沈词也不敢有所非分想法呀!”他叫屈。
“哈哈哈哈,少爷我开个玩笑罢了!”沈绝心大笑,直接经过即将开业的临楼停在自家的铺子跟前儿。那里,梁伯正站在柜台里头清点货物,似是瞅见了站在铺外的人,他清点的动作稍有僵硬,继而恢复如常,仿佛映在视线里的人并不存在。
“少爷,咱们不进去吗?”沈词问。
闻言,沈绝心并不答话,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梁伯把货物清点完毕进了里屋,她才浅淡的开口,道:“自家的铺子,总要进去瞧瞧的。沈词,我吩咐你带的账本可是带着?”
“回少爷,一直带着呢。”
“嗯,进去吧。”沈绝心用折扇敲打手心,故作轻松的走进铺子。既是故作轻松,那便只是装模作样罢了。她犯着愁,也犯着忧。愁的是当下身边儿无人,无法瞒着父亲暗中经营其他生意;忧的是梁伯自视太高,若一天不将他除去,这间铺子便一天不能完全属于自个儿。然,愁难解,忧却简单。沈绝心让沈词把账本交出,留他在外头候着,打算今日便让梁伯‘回家养老’。
“梁伯,我来给你送铺子的账本。”沈绝心眼尖,明明瞧出了梁伯的不妥,却装作没看到他放在另一边儿的货物,坦荡的把账本放于桌子上,甚至殷勤的问候梁伯的近况:“几日未见梁伯,不知您的身体可好?爹曾和我说过,您年轻时便为我沈家做事,这么多年,实在是辛苦了。”
不算奉承的话,却听得梁伯颇为得意。他自诩沈家的老人儿,说起话来也甚有重量,如今连沈家的少爷都这么说,无非说明了一件事儿,他在沈家的地位何等重要!他们沈家,离不开哩!不过,梁伯可不会因为这些简单的寒暄而失了自己,他多少有些警惕,尽管他不认为面前的无所事事的少爷会将他怎么样,账本他做的实在细致,除非寻来极其通账的算账先生,否则是瞧不出里头的不妥的。
“呵呵,少爷客气了。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身子骨儿自然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好在老爷对我不薄,隔三差五的送来补品,实在叫我感动。如此,更要好生帮老爷照看好生意,不让他有所烦心呐!”
“梁伯说的极是,沈家家业那么大,爹爹一人不能兼顾,有您们这些元老,沈家的生意又有何愁呢!只是,梁伯您年岁已高,生意迟早是要交给年轻人来的,您不如回家养养身体,待完全无碍,再继续照看铺子的生意也不迟。我到底是沈家的少爷,爹的手下便是我的手下,爹待您不薄,我更不能怠慢,万事都要先考虑到您的身体不是?”
明显的话语使得梁伯的脸当即冷了下来,他清楚沈绝心话里的用意,想让他走?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身体?他的身体并无大病,又何来休养身体之说?简直胡扯!这般想着,梁伯面上的笑意不在,道:“少爷这是打算辞退我咯?呵呵,我替沈家做事这么多年,幸得老爷重用,辞退与否,怕是老爷说得才算吧”
☆、第二十章 逐人
梁伯并非野心之人,不会妄图沈家财产。然,野心未有,贪念不足。他为沈家做事那么久,依着多年的经验,又岂能安守本分?他自知早晚都要离开沈家,却不能在这个时候被一个晚辈后生无故辞退。他自信面前这个不谙世事且好逸恶劳的大少爷只会耍耍嘴上功夫,方才此举,无非想相仿他人那般‘上任三把火’,实则没有任何本事。
“呵呵。”梁伯何种心思,尤其是沈绝心读不透的?话说的那般直白,她明白,梁伯认定她只是个一无是处的‘混少爷’。沈绝心不恼,反而面带笑意,翻开账本的某页,将一处看似毫无问题的记录指给他瞧:“不知梁伯这些年赚了多少外银?若是我没有查错,这账本里里外外,皆被您大手笔的改了又改吧。梁伯,既然您说为我沈家做事多年得爹重用,但不知爹若是知道您这些年为沈家做的‘好事’会如何感激您呢?话我不愿多说,梁伯您里外拿了多少好处我不想追究,爹既然将铺子交给我,一切事务便由我全权负责,所以呢...”
话已经说的如此明了,梁伯惊异之余亦心存虚怯。我朝律法曾有规定,凡做假账者,依情节轻重处以杖责或予以囚禁。他那么大年纪,哪里经得住衙役们的‘狠手’?何况苏知府的千金就快和沈家少爷结亲,万一他们暗中做了什么手脚,他这条老命可能存得?!
不认,坚决不认。梁伯想她可能是误打误撞,又或是有心诓他,干脆换了颜色,面有愠意:“少爷!我倒是不知哪里惹得少爷不满,竟让少爷这般诬赖于我!我对沈家的忠心沈家之人有谁不知?如今少爷以这种方式想要将我逐出沈家,是否有些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梁伯,作为晚辈,我已经给你留足面子,作为沈家的少爷,日后家业借归我管,我岂能容得沈家有如此败坏之风!”说着,沈绝心不禁大拍桌子,她把账本摔在地上,颇有些盛怒之意:“若说欺人太甚,梁伯欺我年少,未行主仆之礼也就罢了,如今你点货又留货,当我的眼睛是瞎的么!你若有言辞,我们大可到府衙对质,不必在此说我诬赖于你!梁伯,我劝你一句,适可而止!你若真是聪明人,我可以对你所做之事不予追究!”她不在乎梁伯之前做了多少有损沈家利益之事,她要的是这家铺子完全属于自己。
这般言辞,似是早已定了梁伯的作为。沉默之余,他不禁对沈绝心刮目。看来,当真是他小看了‘沈家大少’。他错了,错在听信市井传言,更错在低估了沈绝心的能力。内堂突然安静,只有梁伯和沈绝心的呼吸,连着被摔在地上的账本,随着透进的微风翻动纸页。
“少爷。”半晌,梁伯终于开口,却是抬袖作揖:“方才确实对少爷有所隐瞒。我年事已高,身子骨儿实在吃不消太长的工作时间。还望少爷体恤,让我归田养老,安享晚年。”他自是不愿说出这番话的,只是被逼无奈,不得不这么说罢了。若是闹到官府,依着沈家在苏州城的势力名望,他岂能安然脱身?
终于。沈绝心暗自勾起了唇角,得到她理想的结果,好似近日来的种种坏心情都一扫而空。她起身扶正梁伯,颇为不舍得道:“其实我一个晚辈,对经商之事不甚清楚。若非此事,我定然以您为师,潜心学习经商之道。既然您的身体不适,我便不予强求。稍后我会让沈词将您这个月的月钱结了,未免爹爹不忍相送,明后日由我亲自送您回去。”
明后日?梁伯心知她急着赶走自个儿,面上只得应和:“自然不劳老爷相送,少爷放心,我不会多嘴,也请少爷随意编个幌子,给我留个颜面。”
“呵呵,梁伯怎么说都是我的长辈,我又怎会...”话到一半儿,沈词匆忙自外头进来,道:“少爷,老爷正到处找您呢!刚派人过来,说让您快些回府。”
快些回府?沈绝心眉头微皱,她是不愿回府的,更不愿和沈老爷打照面儿。如今着人催她回府,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既是如此,便不必多留。”沈绝心自鼻息发出一声叹息,对梁伯道:“府上有事,月钱延后再给。明儿个清早,自有下人送来。”
“不急不急,老爷急着找少爷回去,定是有什么大事,少爷还是以大事为重。”梁伯道。
沈绝心不再接话,梁伯即成旧人,铺子势必由她做主,其他的便无所挂心。只是,到底有何事需要她快些回府呢?一路,沈绝心都在猜测所能发生的事情,直到瞧见沈府外头张灯结彩,大门敞开,下人们里外忙碌,她心里已是有了七八分猜测。
☆、第二十一章 请帖
原本的房间被重新添置了大红的婚床婚被,龙凤喜烛被摆放在新添的桌子上,只等着大喜之夜燃起,为房间添满喜气儿。沈夫人站在屋子里吩咐着下人们新家具的摆放,看似喜悦,实则忧心忡忡。
“娘,可知爹找我所为何事?”沈绝心不想在这间屋子里多呆,尤其是那床艳红的龙凤被子,越是靠近,散落心底的记忆越是不知觉的靠拢,扯动着她未曾愈合的伤痛。
“并非你爹寻你。”沈夫人把忙碌的下人全部遣走,久藏的忧愁终于显露。她握着沈绝心的手迟迟不肯放下,心内的矛盾使得她的眉头高高皱起,哪里瞧得出往日的雍容?猜的到沈绝心的心情,沈夫人却不再为自己‘撇清关系’,曾经的若雪的不幸,有她一份干系。原以为只要改变女儿的‘性别’便可得到错失的梦想,未曾想天定宿命,纵是她百般不愿,仍要把女儿推入婚姻的火坑。
“心儿,是我派人以你爹的名义寻你回府。”沈夫人自认对她不起,又见她的目光里尽是哀情,更是于心不忍:“心儿,再过几日你便要与那苏家小姐行成亲之礼。娘,很是矛盾,你终是女儿身,又岂可和女子成亲?娘不想害了你,又耽误了那位苏家小姐。娘此番叫你回来,是想让你...”
“婚房差不多布置妥当,又岂有悔婚之理?”料到娘亲的想法,沈绝心不留余地的拒绝了她,“我虽不知娘因了何事生出退婚的想法,但眼瞧为真,您若不想,又怎会着人铺张?!女子和女子?呵呵,我倒是忘了,当初您便是用这个理儿瞒着我与若雪说了不该说的,日后酿成的痛,是我的,亦是她的。我说过,我会做到您想做的,至于我与谁人有所瓜葛,望您不要过问。”
“我...”被这么一说,沈夫人亦不知如何反驳。心儿说的没错,她若是不想她们成亲,又岂会费心铺张。可她更是矛盾啊!成亲并非小事,二人必要同床共枕行夫妻之礼,稍有不慎,她苦心隐瞒了十多年的秘密就会外露,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沈绝心似乎并不担心沈夫人所有的忧心。她拿起桌上的喜烛低头把玩儿,明明唇角含笑,眼角竟有泪水滑出,不曾刻意,亦不曾克制。想起那时借着酒意莽撞闯进他人的婚房,妄图带着若雪私奔,结果得来的却是一句‘女子和女子不可...’多美的婚装,多精致的婚房,多漂亮的新娘子,又是多绝情的若雪姐!
这般想着,沈绝心大笑出声,身体却颤抖不停。“心儿!”沈夫人见状,当即将她揽在怀中,疼惜的抚摸着她的身背,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你爹当日下手太狠,留下余伤?我这就命人把大夫找来给你瞧瞧!”
“不必了!”沈绝心在沈夫人将要出门之前叫住了她,她暗中擦掉即将滑落的泪水,尽管并不容易,仍努力调整好情绪面对亲母:“我并未有所不适,就不劳娘忧心了。若是没什么事情,孩儿这就出门儿,不在此打扰娘亲布置婚房。”
“心儿!你就不想知道为娘为何叫你回府吗?”
“娘叫我回府,不就是与我商量是否退婚一事吗?该给的答案我也给了,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心儿,既然你不退婚,娘只希望你小心行事,万不能被那苏家小姐有所察觉。再者,今日官府的批文已经下来,我沈家仍是苏州城唯一可以开采玉石的商户。眼下婚期在即,未免节外生枝,这几日你尽量少出府门,稍后会有喜娘过来与你交代该注意的事宜,你听着便是。”沈夫人看着沈绝心的背影,单薄亦倔强,着实让人不忍于心:“心儿,过去的事情终究过去,你是娘的骄傲,亦是沈家唯一的继承人,娘希望你能好好的。”
“听娘的便是。”不让她出府,她却不想在婚房久待。沈词还在外头候着,沈绝心告辞娘亲,于花园的凉亭内静赏芬芳。说是静赏,她的心已乱作团麻,往日的点滴聚上心头,每每涌现,总会让她有难以克制的痛意。婚,她向来不想同没有感情的人拜堂,只因她出生于沈家,太多的太多皆由不得自己做主,选谁成亲如此,经营怎样的生意更是如此。
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沈绝心轻摇着折扇,寻常人家的女子,是不是不必做男子装扮,花几个铜钱到小摊儿买一份脂粉,为心爱的人涂抹妆颜呢?又是不是,可以选择喜欢的人,和他共结连理,生死相随?
“唉。”沈绝心垂眸,望着那些盛放的花朵,喃喃吟道:“花开花落半缘春,人间有情似无情呐。”又一声叹息,沈绝心的视线里迎来迈着碎步的下人,他出现在凉亭外头,手里拿着一份请帖,恭敬道:“少爷,方才有个女子前来叫门,让小的把这个交到您的手里。”
“知道是什么人吗?”沈绝心打开帖子,其中的内容让她不禁勾起了唇角。同时,下人给出了所知晓的回答:“回少爷,来人说是红袖坊的,只吩咐小的务必把它交给您,还说若有幸得少爷赏光,定能使红袖坊蓬荜生辉。”
“是么?”沈绝心遣走送帖子的下人,随手将请帖放入袖中。“红袖坊?”她觉得有趣起来,“一个新开的青楼罢了,竟也学得文人雅士访送请帖?有趣,有趣!下月初九是么,我倒要瞧瞧,红袖坊的掌家儿,是何许人也?!”
☆、第二十二章 成亲
喧闹街市,迎亲对仗。
鼓乐丝竹,锦衣华服。
大喜之日,沈府上下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沈老爷和沈夫人端坐于高堂之上,只等着新娘子被花轿送到府外,由新郎官儿接入府门,从此鸳鸯合璧,白首成约。
被邀请而来的富里相亲带着贺礼陆续赶来,由沈府的管家一一迎进院内儿,分别安排在应属的席位。不少百姓家的小儿疯跑于沈府门外,只等着下人们把喜糖分给他们,哄抢一番后方才嬉闹着离去。好大的热闹!有老人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观望,心里感叹着当是苏州城内最隆重的一场婚礼。
外头热闹喧哗,内院儿却是一阵无措。
沈词和沈府的其他下人托着新郎官儿的喜服焦急的候在外头,眼瞧着迎亲的队伍已经快把新娘子接来府上,少爷却把自个儿困在屋里迟迟不出。这婚,到底是结还是不结?几个下人如火炉上的蚂蚁焦躁不堪,都过了这么长时间,少爷还不出来更换喜服,若是把这大好的婚事搞砸,挨罚的可是他们这些无辜的下人!
“哎哟!沈少爷!沈少爷!我的新郎官儿哟!求您快些出来!新娘子快到了,您该出去接新娘子了!”喜娘在门外更是着急,她收了两家儿的银两,可不能在这么要紧的关头出错儿!
“少爷!您快出来更衣呀!再迟,老爷和妇人该着急了!”
“是啊少爷!您快出来呀!今儿是您的大喜之日,咱们都等着伺候您洗漱更衣呢!”
外头求嚷声此起彼伏,屋内却是寂静一片。许久,空掉的酒坛滚落在地,尚有瑕疵的玉佩被酒气满满的泪人儿握于手中,她终于起身把准备好的内衫换上,望着紧闭的门窗喃喃自语:“若雪,你可知天意弄人?想不到你我会在同一日成亲,只是你在前年,我于后年。你若在天有灵,当是明白,我想要娶的人,从来只你一人,执念太深,不知何时方能化解。外头下人在等,若老天怜我,便让你我来世共结连理。若雪,多想...多想再见你一面,再与你合琴一曲,不负相思啊!!!”
小心的把玉佩藏于怀内,沈绝心把满心的愁苦相思深深埋葬,听着外头不知谁放的鞭炮,敛去桌上喜娘给的春宫图,开门道:“来人,伺候本少爷更衣!”
“哎哟我的新郎官儿!你可算是出来了!”重要的主角儿终于出现,喜娘心头悬起的大石随之落地。她正要进门儿交代相应的细节,却被满屋的酒气生生的熏了出来。再瞧同行的下人,皆被屋里漫出的酒气所惊,不知少爷因何大肆饮酒,莫不是...心有所属,不愿成亲?!可是,瞧这模样,也不像呀!不管了,主子的心事儿本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得以胡乱猜测的!时间紧迫,下人们顾不得屋内的酒气是否呛人,一边儿快速伺候少爷更衣洗漱,一边儿把散乱的酒瓶都收拾稳妥,生怕被老爷夫人知道加以责罚。
伴着一声又一声‘新娘子到喽!新郎官儿出来迎新娘喽!’沈绝心在喜娘的引领下着一身红艳的喜服走出了府门儿。她并非生的绝美俊人,但因着那本属女子的白净,让她多了一丝清秀。又因着那一半儿勾起的唇角,与人多了一份不羁。尤其那双他人读不透的桃花眼,看似无情,处处有情。如此打扮的公子哥儿,当真是风流潇洒,一身富贵之风。
“新郎官儿,该接新娘子出轿门儿喽!”有喜娘在耳边的小声提醒,沈绝心揭开喜轿的红帘儿上前握住新娘子交叠在身前的手。许是太过突兀惊着了新娘,她下意识的将手回缩,却拗不过沈绝心的气力,终是由着她握住自个儿的手,准备随她步入沈家的府门。
“新郎官儿,新娘子的脚不能沾土,还得新郎官儿受累,背着她跨过门槛儿!从此呐,就是你们沈家的媳妇儿喽!”喜庆的日子格外讨喜,喜得喜娘瞧着一对儿璧人掩不住脸上的笑意。
背新娘吗?沈绝心本是体质虚弱的女子,要她背起与她差不多重量的女子,着实有些勉强。罢了,既是成亲,该有的规矩还得遵守。沈绝心犹豫片刻,弯腰于喜轿前等着新娘附背而上。待她小心翼翼的爬上来,索性用双臂禁锢紧她的下半身,偏头玩笑一句:“苏大小姐可得小心了,若是乱动,小心摔得个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