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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恍[GL] 作者:江照

    郎怀披着玄色大氅,头戴貂帽,手里执着把竹骨绸伞,缓步走进殿内,收了绸伞递给一旁的小内监,和颜悦色说道了两句,从荷包摸出块碎银子给他打赏。

    那小内监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眉开眼笑接过伞,应下后转身出去。郎怀这才往里走,瞧见魏灵芝唐飞彦站在一处,干脆也凑过去,笑道:“巧啊,你们都在。”

    唐飞彦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许,冷笑道:“不巧,我们特意今日赶着早朝的。”

    魏灵芝不似唐飞彦那般爱顶着上,略有焦急,沉声问她:“可有应对?”

    郎怀抿唇一笑:“无不妥当。”魏灵芝长舒口气,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话音放落,钟声响起。百官自按位置站立,内监扯着嗓子呼喊,李迅也一身风雪,大步进来。

    其余的事处理极快,几处官员升迁也没落入往日扯皮的过程。大家都等着三司会审的结果,等着这案子查透后,郎怀会是何等结局。

    李迅看了看百官,清清嗓子,道:“十日前,本宫有令,着三司调查审理兵部虚领军饷一案。十日之期限已到,刘牧,本宫问你,可有眉目?”

    刘牧出列,躬身执礼,道:“回殿下,已有确凿证据,亦十分清晰。臣求殿下一道令,今日便捉此贼匪!”

    李迅点头,道:“路将军何在?”

    殿外一魁梧大汉快速进来,大声应道:“末将在!”如此气魄,自然是路老三。

    “刘御史证据若确凿,当朝拿下贼匪。若有反抗,便请你麾下金吾卫拿了,锁入天牢!”

    “末将得令!”

    李迅昨日亦有些风寒,挥挥手命内监送了把椅子放下,撩起袍角,歪在椅子上,道:“刘御史,请吧。”

    刘牧朗声道:“臣半月前,偶然得了一批书信。臣本不觉明厉,但细细观看,却是有人暗中吞没我大唐将士军饷的往来文书。臣私下查访几日,越查越心惊,因此才有十日前当庭上奏的事情。”

    “殿下英明,果断三司会审,共查此案。臣深知自己不过区区言官,若论调查审案,当以大理寺刑部居中。此案均由关侍郎、谢少卿审理。臣全程监察,确无徇私。”

    谢珏知道到他出场,理了下衣袖,从容站定,执礼后侃侃而谈:“刘御史客气。”他从堆积的文书中取了一叠来,请内监呈给李迅,道:“此为兵部去年至今年的账目,臣已经查得仔细,明面上看只有些许小错,看似没什么问题。臣看了几日,摸不着头脑,因而请王少卿一起参详,才发现其中究竟有什么问题。”

    “而后臣又派人去西市,”谢珏略作解释,道:“西市沟通西域,那边的消息最是畅通,大到王公贵族各国趣闻,小到风吹草动各路商客,只要用心,都能找出蛛丝马迹。”

    “我们运气不差,很快便得到证据。此时关侍郎亦有所发现,我们几个争执一夜,却也和真相所距不远。”谢珏叹口气,道:“因而第二日,臣厚着脸皮造访未央居,和沐公询问案情,求沐公施以援手以防打草惊蛇。说了足足半日,此事大家都是知晓的。”

    “你废话这么多,郎怀究竟该当何罪?”裴庆最按耐不住,喝道:“定是她新任尚书,便管不住自己,贪图那些不义之财。殿下,还请快快拿下此人,我兵部不要这等尚书!”

    郎怀不动声色,老神老在站着。她周身都在大氅里,显得有些瘦弱。貂帽下一张面孔,神态淡然,似乎根本没听到裴庆的言语。

    谢珏悲悯地看了眼裴庆,对着李迅道:“当日刘御史凭着些许文书证据,认为兵部尚书沐公郎怀涉及此案,乃正常怀疑。如今证据确凿,虚领军饷、勾结马匪的,却是兵部左侍郎裴庆。自裴庆调入兵部,账目虽有裴庚负责,但各府军饷一事乃裴庆主管。”

    “你!”裴庆一愣,登时喝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要增加募兵的分明是郎怀!”

    谢珏头也不回,执礼道:“裴庆与安西马匪往来书信,都在此中。他提前泄漏运粮军的行程,由马匪出面劫掠,再扮作普通商旅,自丝路入长安,从西市送进裴府。所有节点皆有证物证人,请殿下过目。”他话音一若,关旭便和内监一起将备好的证据呈上,便是早先搁置在案上的那些足有一人高的文书。

    “至于借募兵一事,虚领军饷,也确有其事。”谢珏侃侃而谈,续道:“各府募兵的饷银,十份中抽一份,再发往各道。往年各道报募兵增减人数,也被裴庆将增数增加,减数减少,以冒领饷银,中饱私囊。”

    “所有证据皆由关侍郎、刘御史和微臣核查数次,人证亦由沐公派人保护,便是裴庆不招,也足以定罪。”谢珏躬身垂首,朗声道:“臣等不辱使命,请殿下裁夺。”

    发生如此巨大翻转,满朝俱静。李迅长叹口气,道:“裴庆,你有何话要说?”

    裴庆脸色惨白。他如何也料不到会引火烧身,烧到他自己头上。想来如今情势逆转,便是裴氏想救他也难。恍惚间他忽然想到,一开始这便是给他演的一场大戏,郎怀不必下场,只在场边看了眼,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神思不在,自然没注意到裴庚跪在殿中,叩首道:“弟不教兄亦有过,臣不敢求殿下留情,但请殿下一同治罪!”裴庚此言,便是认了裴庆有罪,点了裴氏全族施以压力,是行壮士断腕之举。

    刘牧冷笑:“你裴府便逃得过么?那些银子粮食可都是运进了你们裴府!”

    裴庚还欲开口,上官元已然道:“殿下,事情到如此田地,臣以为应加急禀告陛下。陛下圣裁,才能平息纷争。”李迁不在,已然不可力挽狂澜,如今保住裴氏才是正经。奈何今日之事,李迅早已下定决心,不是他上官元能阻止了。

    裴庆抬头,他本该最为激烈地反抗,如今却悄无声息。他看着李迅一改往日仁和,当朝喝道:“既证据确凿,又为何治不得罪?今日起,罢裴庚兵部侍郎,归家思过。罢裴庆兵部侍郎,压入大理寺,路将军派人看押。三司将此案给本宫查个干净,看看谁还在里面,浑水摸鱼!”

    他横眉道:“至于父皇那里,本宫自然会命人禀告,就不劳烦丞相了。”

    上官元身上一抖,忽而反应过来,他本就是弄臣,还是快些归家飞鸽传书才是正理。

    兵部虚领军饷一案终告一段落。裴氏牵连颇深,裴太爷还未下狱便一命呜呼。裴庚临危受命,成为新的家主,却也难再力挽狂澜。裴庆罪证确凿,李迅判了腰斩,只待年节后行刑。

    兵部所有涉案人员均按罪问责,清洗之后,本四十六人的兵部,仅仅剩下七位。诺大的兵部少了这么多人,其余的还在等着看郎怀撑不下去的笑话。没想到郎怀点了那两个老实巴交的岑商、辛冒走马上任,成了新的侍郎,只几日功夫便理好积压半月的文书。

    而后郎怀奉命前往东宫,和李迅一起吃了顿饭。李迅代表朝廷,为她所受的不公表示慰问,还赐了件孔雀翎斗篷,却是给明达的。第二日早朝李迅下令,从各处调了三十位官员入兵部,在长安的即刻走马上任,在外地的便只好等年节后了。

    这其中便有四夷馆少卿唐飞彦,他的调令上特加一句——任兵部主事,专理账目。

    唐飞彦本最头疼这些,正打算第二日去未央居理论,郎怀明达奉明皇旨意,一大早便离开长安,赶往华清宫去陪伴明皇。

    唐飞彦坐在未央居外书房,蹭着香甜的茶叶,掐指一算,已经是开扬三十三年腊月初二了。

    第95章  酒暖春深(三)

    腊八乃是明达生辰,不光明皇,所有在华清宫的勋贵大臣,都提前备上一份厚礼,遣人送去重明阁。

    这日午间,明皇开宴,为明达大肆庆生,长安城那场风波仿佛过眼云烟,丝毫未曾放在心上。

    “如今满了二八,越长越像了。”明皇拉着明达和他坐在一起,抚着女儿的额顶,满面慈爱,想着故去多年的发妻,一时间悲喜交加,热泪不住盈眶。

    明达仰头道:“爹爹,女儿长大了,你不高兴么?”

    明皇一愣,继而笑道:“高兴!高兴都来不及。指不定明年我的外孙也就有了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郎怀在大殿左手第一排,眉梢微耸,手中玉箸夹起一根冬笋送入口中,神色泰然。

    明达扭捏道:“才不要!您喜欢小孩子就多疼疼大哥六哥的孩子,可别指望我!”

    明皇被她这般娇憨逗笑,捏着她的鼻子道:“你不愿意要?也得顾及郎氏人丁单薄啊。”说起郎氏,他忽而想起郎士新生前曾说没想到家里还出了个书呆子,便问道:“郎怀,你那个庶弟如何啊?”

    郎怀忙站起来执礼道:“回陛下,郎恒他用心读书,已经中举,明年恩科想考进士,倒是很有志气。臣做兄长,自然全力支持,如今家里请了几位夫子,在别院中好生教他,希冀他能考中,以全父亲在世之时的教诲。”

    明皇点头,道:“要考进士?朕记得他才十来岁吧?那还真是有志气。朕明年便在含元殿等着,看看郎氏出了个你,会不会再出个他来。”大唐科举有明经科、进士科和武举三类,明经易得进士难考,因而明皇有此一句。但明皇今日所言,来年春闱他是要亲自殿试了。

    郎怀笑道:“陛下,他虚岁才十三,何况孝期还在,也不急在这几年功夫。总得长大出息了,再给定下婚事开枝散叶,才不会辜负了别人家的女儿。”

    “说得头头是道,可郎氏嫡出是在你这儿。”明皇摸着明达的小手,道:“朕就等着这个外孙了。”

    说话间,李远从殿外奔进来,什么礼节都不顾忌,直往龙椅上冲。又见着明达挨着明皇,便很是不高兴。他小脸一歪,哼道:“父皇,她是谁?凭什么能在这里?”

    明皇本来龙心大悦,被李远这般问话,顿时拉了脸,道:“爱妃知书达理,为何你如此顽劣?这是你姐姐,什么她不她的!”

    “可宫中没别的公主啊?父皇你骗我!”李远不服气,小小年纪聪明过头,当庭奶声奶气道:“舅舅说了,将来我是要做王的,她什么身份,怎么配做我的姐姐?”

    坐在李迁身边的梁沁芳只觉得背后都冒出一道凉气,暗骂李远怎么记性如此之好,偶尔提了一句就记下了。他搜肠刮肚想着怎生应对过去,却见明皇眯着眼睛,淡淡看了看殿中在座的臣子,冷笑起来。

    李远被他吓得不轻,小嘴一歪就要哭出声。一旁的梁贵妃起身,半句话不吭,抱起自己的儿子转身离开。她太聪明,但也被聪明所误。而明皇拉着明达的手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群臣立即跪下,梁沁芳膝行至殿中,道:“臣之罪!臣胡言乱语,请陛下恕罪!贵妃娘娘一心服侍陛下,一时疏忽管教,请陛下恕罪!”

    郎怀亦出言道:“陛下,童言无忌,何况小殿下所说乃实情。为这等子事动气,向来兕子也难心安。再者说臣的妻子虽是庶民,但臣珍爱她,一生不移。其余的不过浮生尘土,若这等闲言碎语事事挂心,哪里来安生日子?”她明着劝慰,实则句句暗藏玄机,和梁沁芳叫阵,也将往日那些风刀霜剑无声控诉。

    明皇拉着明达的小手,看着她的眼睛里,只有疼爱和愧疚,只听他道:“今日这长生殿中的,要么是朕的儿子和晚辈,要么是朕的近臣。那么你们就都知道,为何朕和爱妻最钟爱长乐公主,会早早从宗牒上去了宗名、除了封号。如今她只是明达,是朕的小女儿,朕和爱妻的幼女。”这几句话份量何其重,便是如今梁贵妃盛宠,也不过一句爱妃而已。

    “郎怀,你做得很好。”明皇看着殿中跪下的郎怀,忽而冷冷道:“梁沁芳行止不端,罚俸一年。”

    梁沁芳忙磕头道:“臣知罪!谢陛下责罚。”明皇借着这次在敲打众臣,也是告诉天下,梁贵妃再受宠,不过是妃,并不是皇后。而明皇的皇后,只有故去的那位江皇后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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