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阿娘最是疼我了。”讷敏抿唇笑着,殷勤地斟了杯茶,双手奉到她跟前,“不能侍奉阿娘,却还要带累阿娘为我操心,实在是……往后,怕是……”
“混说什么?也不知道忌讳。”柳氏连忙打断她的话,又急急追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那女人又起了什么幺蛾子?不过是兰陵萧氏,巴巴地走了同姓的门路,我倒是不信,难道还能为了一个萧淑妃跟我太原王氏翻脸不成?”
“阿娘,往后再别说这话了。五姓七望,同气连枝,女儿自是清楚,便是先皇,最终选了女儿,怕也有这些个渊源的缘故。只是,阿娘可不要忘了,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警讯哪。”世家出身,于她而言,既是利,又是弊,福祸之间究竟如何,却非她一力便可决定的。家族兴盛,是她的依仗;可若是过了,便反成了害。
柳氏闻言,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来:“此话何意?难道圣人……”
“阿娘稍安勿躁,这不过是女儿自己琢磨的罢了,与大家无关。只是,阿娘,萧淑妃再不济,也是承香殿的主位,大唐的萧淑妃,若是当真有什么差池,岂不是叫大家也无光?”讷敏也跟着站了起身,拉着柳氏的手,扶她轻轻坐下,“这些年来,女儿争强好胜,却也不过这般光景,若是女儿退一步,或许,早已海阔天空了。”
“你为后她为妃,为何要退?”
“家和万事兴,女儿可是一家主母,何必同她计较这些个枝末琐碎?阿娘当年,可从未在意过内宅里那些个女人不是?”
柳氏顿时语滞,不知该如何再言。
讷敏轻轻一笑,视线微微在半掩的窗棱子一顿,复又坐下,与柳氏笑着闲话起家常来。
甘露殿里,李治手中朱笔微微一顿,竟在奏折上坠下一滴鲜红的墨迹,将毫笔搁到砚台上,抬起头,剑眉微挑,露出几分明显的诧异:“皇后当真这般同魏国夫人说的?”
“小人不敢有半句虚言。”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很多小伙伴提议,写玄宗的王皇后,可是,玄宗实在太长寿了,王皇后的出身也好,族亲也罢,都比较弱势,很多东西都不好发挥。
考虑了许久,还是原计划的高宗王皇后,只是,对于一代女皇武则天,灯花真的是愁得抓掉了好几根头发,实在是避不过的高山哪,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安排剧情比较合适。考虑了好几个版本,最后定下一个,希望拍砖的朋友少一点,轻一点,灯花的玻璃心,真的是经不起打击了。
☆、第55章 初见李治
左等右等,却见李治处理完朝务后,并未往内宫而去,竟备下车架出宫。跟前伺候的内侍略呆滞片刻,方急急追上前小意伺候,心里对感业寺那位越发警醒慎微。
当听闻小尼来报,道是车銮已至寺外,武则天本欲前去相迎,刚至屋门口,却又停下了,招来小尼悄悄吩咐了几句,复又回了屋子。
行至寺外,却未见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李治微微有些诧异,可再一转念,如此也好,恰能瞧一瞧她平日的模样,便随着小尼的指引,往那处熟悉到骨子里的屋舍而去。
一进屋,李治便看到她对镜而坐的背影,身边搁着只木箱子,正扶着箱沿,低头默默垂泪。甚至,还能瞧见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的弧度,叫他疾步进屋,柔声问道:“在想什么,竟这般伤神?”
“我……九郎,您来了!”武则天猛地抬眸,露出似惊还喜之色,忙侧过身去,胡乱抹去眼底的泪,“来之前,怎也不差人知会一声,我也好早些准备,却不想……”
将她的身子扳过来,李治伸手轻轻拭去她面颊间残存的泪痕:“在朕面前,你毋需掩饰什么,告诉朕,究竟是怎么了,你这般模样,朕瞧着,真真是心疼极了。”说着,眼神不自觉落到身边半开的箱笼上,伸手欲打开,却被按住了手背。
“不过是些寻常物什,九郎你就莫要追究下去了。”
李治如何能依,一手将她的手包在掌心,腾出另一手一使力,却见箱笼里,平静地摆放着一身艳丽的束腰石榴裙,正是昔日宫闱之中,她最喜的那身,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言语。
“九郎可还记得,那时在内苑里,妾坐在花下歇息,您还夸过妾着红裙极好呢。”武则天低低地垂着泪,在他耳畔幽幽地吟道:“因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李治不禁大震,却见武则天微垂着睑,双手捧起石榴裙的一角,裙裾里的斑斑泪痕,便如花间最炽烈的侬艳,叫他惊喜交加,动了动唇,还未开口,便听她哽咽着叹息,“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一声悠悠的叹,仿佛将所有的情意,都凝聚于此。
佳人情重绵绵如斯,叫李治如何不感动,用力地拥她入怀:“朕,定会好生待你,不负你这片情。”
“能得九郎这句话,妾无憾,无憾矣。妾本不过是……若非再遇九郎,许是这一生,便这般尽了……可一日日地盼着九郎,念着九郎,妾这心里真真的痛哪,妾只想日日夜夜伴着九郎,哪怕是远远地瞧一眼,也是好的,只是妾却做不得。九郎,妾是否太贪心了,若不然,老天怎会如此惩罚妾?”
“这怎会是贪心?媚娘如此待朕,朕欢喜还来不及呢。”李治温柔地将她安置在腿上,一手拦着她曼妙的腰身,一手抬起她光洁的下巴,细细地凝望着她,“媚娘切莫这般伤神,于你,朕定会安置妥当,自不会叫你总这般委屈的。”
“可是……”
“哪来的这么多可是?”李治笑着摇了摇头,“你啊,就是心思太重。”
“非妾胡思,只因日日孑然对镜,满心相思却什么也做不得,更不能相守。”武则天微垂着首,半侧着身子,攥着他衣襟在手里摩挲着,露出的小半截颈脖优美而柔和,那低低的声音带着几分自怨自艾的叹息,如蔓藤般缠绕着他的心神,“妾之事,是否叫九郎为难了?若是,若真如此,妾便什么也不求了,只求九郎往后也能像眼下这般,得暇了能来看看妾,偶尔想一回妾。”
“朕如何会不想你,不念着你?”李治紧紧拥着怀中的美人儿,将头搁在她的脖颈间,轻叹了口气,“只不过,如今朝中百废待兴,你且再忍耐些时日,朕,定会带你回宫。”
“妾明白,皇上还请朝务为重,不必为妾忧心。只是,王皇后与萧淑妃之事,妾虽偏居此地,亦有所耳闻,可是也叫九郎费神了?”柔顺地依偎在李治的怀里,指尖轻轻地在他的臂弯间流连,“带累九郎案牍之劳时,亦不得分心内事,妾这心里,委实是心疼不已呢。九郎可要好生仔细着身子,莫要为那些个琐事而累着自个儿,若不然,妾这心里,亦会跟着难受不已的。”
李治的眼神微微闪了闪,若有所思:“此事,朕心里有数。”
武则天见自己的提醒落了实处,自不会再提。两人耳鬓厮磨,互诉了会相思衷肠,情动之中,自是缠绵在了一处。不多时,屋舍里弥漫开一股浓郁的麝香味儿,刺激得两人越发如胶似漆,恨不得将彼此深深陷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不用分离。
几番抵死缱绻,当李治离开时,早已华灯初放。踏着满地月色,信步至安仁殿外,李治不自觉地顿了脚步,与魏国夫人的那番母女私话,不由浮现在脑中。
他的皇后出身尊贵,昔日先皇几番斟酌而定,貌美贤淑,平日里主持中馈、打点俗务,确实叫他颇为满意,惟有一事,叫他头疼不已。萧淑妃姿容娇媚而多情,他难免偏宠几分,却不想竟闹得乌烟罩气的,每每往安仁殿时,总是拈酸吃醋,叫他烦闷不已。自然而然地,也来得少了些。
可今日前往,一来是因着媚娘之故,二来,他心里确也存了几分好奇。
而这份好奇,随着踏出宫宇,两人相对而坐,越发浓炽了。
静坐了小半盏茶的功夫,自己的皇后却仍还未抱怨过只言片语。仿佛此前的那场因萧淑妃而起的卧病从未有过一般,李治竟莫名地有些不习惯,略动了动身子,又为自己的不适好笑。
“大家若是不适,不若请御医问一回脉,也好叫妾安心。”
李治摇头道:“无事,梓潼不必担心。今日也是朝务繁忙,不曾同魏国夫人说话,却是朕失礼了。”
“大家何出此言?阿娘进宫,不过是同我聊几句家常罢了,怎敢因这点子小事而耽误了大家的正事?”讷敏抿着唇笑了笑,“若是叫阿娘听了,到时候埋怨大家如此见外,可不要怪妾不替您说话了。”
“如此,确是朕的不是了。”李治笑着应了一句,又问,“今日,怎没听你提起萧淑妃?”
“大家想要听什么?”讷敏偏头看他,清亮而平和的眸色,竟叫李治不自觉地移开了眼,自是不曾看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锐利,“以往,是我想岔了,萧淑妃既能讨得大家的欢心,妾也该相让一二,怎能跟她一般计较?”
李治语滞,不知该作何言语。萧淑妃的骄横,他自是清楚,可若是当真要皇后避让一个妃嫔,这理儿怎也说不过去:“她,确实过了。梓潼如此处置,朕,自是信你的。”
“能得您一句信,妾真是……”略停顿了片刻,却不曾往下说,反而轻轻地撇开了话题,“大家今日,可是有事吩咐于我?只是瞧着您似有些藏着事儿,若能替大家分忧,亦是为人妻的本分。”
“哪有什么事儿,梓潼想多了。”话到嘴边,可不知为何,又咽了下去,李治摇头笑道。
见他如此,又想起今番匆匆出宫,讷敏如何不知他究竟在纠结些什么,为难些什么,可他不提,她自然也落得清静:“这些日子,妾在宫中躲了几日清静,却听到一句笑谈,‘学会文武艺,卖得帝王家’,妾只闻文韬者,有取仕之道,却不知这武略……人在病中,总难免胡思乱想,大家可不许笑话。”
话刚至一半,李治就不自觉坐正了身子,再看向讷敏时,不自觉多了几分惊叹,不愧是太原王氏、名门之后,这番眼界,绝非萧淑妃之流可比拟的,忍不住喟叹道:“梓潼之心,朕感激尚且来不及,又怎会玩笑?”文人有科举之说,习武之人,却是自己疏忽了。心里更是暗暗自责,定是自己以往太过忽略了皇后,从未如此宁心静气地听她说话,自然,也不曾听她谈论这些。
似乎,除了新婚时的那段时光,往后,他便总是偏疼萧氏,忽略了她。如此一回忆,心底的愧疚更甚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