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贺氏是探过儿子的病,顺道过来的,也难怪她看起来是在强颜欢笑。如玉喂饱了小初一,叮嘱过门窗,起身换件衣服,便与蔡香晚两个一道往慎德堂去。
过蜂腰桥时,蔡香晚努了努嘴道:“大嫂造化不浅,苦守了大哥一年多,又自降为妾作小伏低的伏侍安九月,如今守得云看见月明,将来只怕要走到姜皇后那个位置上去。”
如玉笑道:“你都那儿听来的这些闲言非语,是她要嫁给皇上,还是皇上到咱们府来娶夺她?”
蔡香晚指着如玉的鼻子道:“就你最猾头,心里门儿清,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们说大哥如今把皇城都围了,与群臣商议,说皇上三十无子,又身体赢弱,无能治国,要将皇位禅让给咱们大哥了。”
这也是早晚的事。如玉道:“还未到那一天,你就不能嚷嚷出来。大嫂这些日子如何?”
蔡香晚道:“还住在那小后院儿里,大哥亲自去请,她也不肯再回自己原来的院子。要我说,那院子叫花剌人人尿马尿糟蹋的不成样子,是我也不会再住进去。她性子稳,只怕就算大哥果真做了皇帝,也要三请四请,她才会去给他做那个皇后。”
如玉深叹道:“那也是大嫂该得的,大哥于大嫂的亏欠,此生偿还不清。”
俩人拐个弯子,恰就迎上张震疾步自慎德堂出来。他本身形高大,谪仙般俊朗的五官,笑的痞性十足,身着黑色绣金莲纹的窄袖长袍,紧皱着眉头,身后跟着半朝文武,皆是战战兢兢。
他见了如玉便止步,声音和蔼而又温和:“世子妃是来瞧父亲的?”
张登如今位封永王,是大历头一位异姓王。不知不觉中如玉也升了位份,人人见礼也要称呼一声娘娘了。
她应了一声,便听身后那一众头戴高幞,方心曲领至少都是五品以上的朝臣们山呼道:“臣等见过世子妃娘娘!”
当着一众老臣们的面儿,张震自然不是前天夜里那痞态兮兮的样子。他自然也要故作端庄,但大孩子的痞性改不得,本抬步欲走,见如玉和蔡香晚皆在低头敛送,经过如玉身边时,故意滞得一滞,说道:“对了,那匹汗血马自拴入营房便不肯喝水,但不知世子妃可有什么办法哄它喝些水?”
听闻雪雁不肯喝水,如玉自然心急。她猛然抬头,恰迎上张震笑意颇深的目光。在两个弟媳妇的目光注视中,大步离去。
第124章 和悦
目送这群人走远, 蔡香晚叹道:“活了眼看二十年,我小时候也曾读过许多书, 可从未曾想过, 自己会成为谋朝篡位者的家眷, 你觉得这滋味儿如何?”
如玉道:“很不错, 但不知大嫂感觉如何。”
蔡香晚前后看着四处无人,装出个本分端庄十分像周昭的模样, 低声道:“众卿平身!”
若果真张震作了皇帝,周昭是要做皇后的, 所以蔡香晚学的,恰是皇后的样子。
两人说说笑笑, 已经到了慎德堂门上, 恰遇上姜璃珠正往院内走着。蔡香晚轻呵了一声, 叹道:“婆婆今儿可真漂亮。”
姜璃珠着一袭烟霞银罗花绡纱长衣,下系着散花百褶裙, 头梳百合髻,淡扫蛾眉薄施粉黛, 唯独一点唇儿却是苍白毫无血色,果真如西子捧心,哀怨凄婉无比。
她应当是才送过张震和一众朝臣, 要回去。她见是如玉和蔡香晚两个,敛目道:“可是来瞧王爷的?”
如玉不过两日不在府中,不知道垂死的张登已经称了王,转身去看蔡香晚, 蔡香晚解释道:“昨儿宫里下的旨,又给咱们永乐郡府升了爵位,如今咱们要称永王府。”
果真是一步一步,但不知道那一天称帝。
十分惊讶的,贴身伏侍张登的人竟是邓姨娘。她正在与御医一起给张登换药,见如玉和蔡香晚来了,略笑了笑,仍低头抱着张登的头,压着他的胳膊。
未见张登之前,如玉没想到他会伤的这样重。他混身都缠着白布,两条腿被分别绑开,固定在床上呈个大八字的形状,连被子都盖不得,显然处处皆是伤口,屋子里浓浓一股草药与血腥相交融的味道。
邓姨娘笑的也很不自然,未几姜璃珠进来了,冷眼瞧着两个儿媳妇,在床前略站得一站,转身又出去了。
在外等了片刻,邓姨娘急匆匆跑了出来,净过自己沾满血的手,在如玉身边坐下。她在府外这一年多显然过的很好,并不施脂粉,素静静的脸儿。她本是个少女神态,唯一双眸子陷深了许多,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儿,比如玉初入永国府时还要好。
小芸香斜斜着两只眼睛捧了茶进来,邓姨娘惯伏侍别人的,连忙站起来先捧给如玉,见小芸香摔摔搭搭一碗扔到桌子上,也不嫌弃也不生气,端过来大饮了一口,笑道:“自清早儿起来到如今,我还一口水都没进过了。”
她自己开了柜子门,寻出一碟子干巴巴的点心来,就着烫茶一口口吃着。
如玉看了不忍,问道:“姨娘早晨起来竟还未吃早饭?”
邓姨娘一笑道:“王妃忙碌非常,一早起来就忙着接见群臣,没功夫指人给我送饭。”
昏迷中的张登被封了异姓王,姜璃珠水涨船高,如今要称王妃了。
如玉不知初一被安九月抱走一事,自然也不知张登为谁所伤,悄声问邓姨娘:“要说前几天京里闹乱,咱们府中那么多儿子们,怎的独独就父亲伤成了这个样子?”
邓姨娘还遭张君亲自嘱咐过,不准她告诉如玉这件事儿。她要照顾病人,又还要应付那个年幼王妃,也无暇编故事,只淡淡道:“不过是一生命数,走到这一步了而已。”
蔡香晚插嘴道:“你瞧着父亲还能不能挨过去?”光看他那骇人的伤势,显然是个苟延残喘的样子。
邓姨娘一笑道:“人的命天注定,这事儿我如何能说准。须知果真命数到了,任谁也强留不住的。”
送出门的时候,蔡香晚先走一步。如玉故意慢了一步,问邓姨娘道:“这一年多,姨娘过的可好?”
邓姨娘笑道:“往后叫我一声姨母就好,姨娘这称呼就莫要再用了,一个月前王爷便放了我,叫我自觅出路,如今我与王爷,再无主仆之分。”
如玉这下懂了,自从知道老妾不在那小院里独自过活之后,张登索性解除了二人之间的关系,从根本上放了邓姨娘。而邓姨娘在张登重伤昏迷之后,却又主动请缨,前来侍疾。
不论前尘旧事,仅凭邓姨娘这番作为,也算是个奇女子了。
如玉转身刚想走,却又叫邓姨娘一把拉住。她道:“有那样年青一个王妃在屋子里,几个儿子们进来也不过略站一站就得走,他们都在忙大事儿,我也不好央求。往后到了饭时,你记得派个人给我送碗饭来。
咱们一起落过难的,我就实话告诉你呗,入府两日,我也就方才凭着你们的面子才于这府中蹭到一口茶喝,这两日实在是一口饭都没吃过。”
邓姨娘主动请缨给张登侍疾,身为主母,姜璃珠竟两天未给她吃过一顿饭,如玉气的几欲暴起。
她本就深厌公公张登的为人,转而又有些可怜邓姨娘,低声道:“既连碗饭都蹭不到,彼此不相关的两个人,姨母你又何必非得要在府中侍疾?这本该是母亲的事,叫她自去操持不就行了。”
邓姨娘垂了眸子道:“恩恩怨怨,恩与怨是相分开的。当年若论府中的家务事非,我也并非全然清白。他于我姐弟有救命之恩,我当初就曾立誓要陪他走完最后一程,送他走是应该的。”
身体健康大权在握时陪伴于侧的,和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陪伴于侧的,大概很难是一个人。如玉特意到大厨房吩咐过邓姨娘的一日三餐,又将秋迎单剔了出来,拨她去给邓姨娘使唤。
从永国府,再到永乐郡府,现在到永王府。两府之间的夹道上人来人往,府外持矛的护卫里三重外三重,府中一下子增加了许多人手,蔡香晚身后跟着十几个婆子,一会儿这儿出来一会儿又那儿进去。
如玉寻了处石几坐下歇个凉的空儿,蔡香晚便一阵风似的赶了来,一把团扇连连的扇着风儿:“大嫂闭门不出,婆婆不知去了何处,听说前院来了许多探疾的诸家夫人们,我要忙着照应茶点,你快出去应付应付,好不好?”
她穿着家常衣服,自然不好出外院见客,遂又回院另换了一套庄重些的衣服,重新饰过头钗,院中人手紧,索性也不带丫头,一个人才出了院门,便见路上一个头包黑巾,个头矮矮的小厮一溜烟儿自眼前溜过,推了隔壁张诚院儿的门,钻进去了。
如今她已经是世子妃,在姜璃珠和周昭在前顶这,这一生所能得到的封位,也就止于此了。现如今再怎么费力的跑路,也还是为了周昭。纵观周昭嫁入永王府之后的坎坷,能走到皇后之位,果真历尽艰辛,是以如玉和蔡香晚都不羡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