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看着宝儿瞪着一双红红的眼睛,小兔子似的,还直掉眼泪,低笑一声,伸手想来拍她脑袋,被宝儿警惕的避过,他不由得失笑道:“怕什么?我要是有孩子,得比你大好几岁呢。”
宝儿不信,这人面容年轻的很,至多只有三十岁,她都十七了,比她大好几岁,那得二十出头,本朝婚嫁尚迟,哪有人十来岁就生孩子的?
见宝儿警惕,那人也只有放弃,只是他笑眼弯弯,看不出一丝遗憾的样子,语调仍旧温和:“小姑娘,一件事,自己认定了就不要改,你想想看,如果没能和那个人在一起,会不会想起来就难受,直到死都不甘心?如果会,那就别放弃。”
宝儿擦了擦眼泪,连忙起身对着那人行了个礼,“多谢这位大哥点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苏荷瞪大了眼睛,什么叫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去跟那个太监过一辈子吗?这叫什么点拨,推人进火坑吧!她刚要嚷,那眉眼含笑的男人就弯了弯眸子,把豆花一口喝完,拍了三文钱在桌上,起身施施然离开了,憋得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宝儿,你还真信那个神经病啊?”苏荷急忙忙的拉着宝儿说话,都开始有些口不择言了:“他是个太监,太监就不是男人,我娘说断了根的人心最毒,走路都要离着那些太监远着点……”
宝儿低头把豆花一口喝完,也拍了三文钱在桌上,深吸一口气,起身就要走,苏荷拉着她一路说话,宝儿充耳不闻,直到她顺嘴说的话越说越过分,宝儿才停下步子,看着她。
哭过的眼睛红红的,却有一种水洗过的清澈,似乎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苏荷愣了愣,就听宝儿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是真的喜欢他,想跟他过一辈子的喜欢,你要是为我好,就别说那些话了……真的,我听着心都疼。”
苏荷不懂,可是宝儿的神情太认真,她张了张嘴,小声的说道:“我不说了就是了……等二十五岁早着呢,也许你什么时候就想通了。”
宝儿咬了咬下唇,只要长青愿意和她好,无论她是十七岁还是二十五岁,都不会想通的。
转过二道街,景王晃晃悠悠进了一间酒楼,没人招呼,他也不恼,直上二楼,四面雅间都大开着,姬威在北边栏杆边上朝底下看,两个亲兵都在。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小侯爷不做那骑马人,也别去当红袖揽客啊。”景王笑眯眯的进了雅间。
姬威连忙上前,行了一个大礼:“义父!”
章金和章宁齐声道:“见过主子!”
景王让章金和章宁起来,又把姬威拉起来,顺手给他掸了掸灰,打量了一下少年眉目,颇有些感慨道:“长大了,像个大人了,也比你爹年轻时候好看多了。”
“我姐姐比我还好看呢,我爹说都是我娘的功劳,以前都说她是第一大美人。”姬威笑道。
景王笑眯眯的说道:“以前的京城第一美人是皇后,你娘是后来的,这话别在皇后面前说,她爱漂亮,会恼的。”
姬威顿了顿,笑了,没再说什么,雅间的菜早已经上齐了,章金和章宁守在二楼楼梯口,密切观察一切可疑的人。
“这么沉不住气,急着见我?”景王含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抿了一口又放下。
姬威道:“西北军上下承蒙义父多年扶持,爹爹拉不下脸,我是没那个负担的。要不是义父派章伯父鼎力相助,西北军不被呼延蛮子打死,也被朝廷磨死了。”
景王摇摇头,说道:“这不是你闹腾的理由,我资助西北军,是因为西北军守着的是我大宁国土,并不是想挟恩求报,你这些天的所作所为,换一个沉不住气的皇帝,九条命也不够抵。”
姬威深吸一口气,低头道:“我原本以为我犯的事越多,越被猜忌,越能让我爹看清楚时势,没想到在他心里,我和姐姐的命……”
“我要是你爹,一巴掌打死你都是轻的。”景王抬手敲了一下姬威的头,“造反造反,说起来轻飘飘的,你以为是打呼延蛮子,扯个大旗说打就打,打死了就成事了?”
第27章
要是旁人和姬威这么说话,早要撩起他的火来了,可是说话的是西北军上下的大恩人,姬威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
“这不是随时能披上义父的虎皮吗……君王昏庸,太子无能,朝廷无道,这天下早晚是要落到义父的手里的。”
景王瞥他一眼,跟看傻子似的,姬威抹了把脸,有些不自在的说道:“我看说书的都是这么演的,我演的不像?”
“假。”景王嗑了片瓜子,把瓜仁吃了,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说道:“你爹是跟朝廷还是跟我,我是不在意的,有你这个小内应在,坑死你爹没商量”
姬威搓了搓手,轻咳几声,似乎有话不知道该怎么说,景王瞥他一眼,“你半辈子都在战场上过的,怎么,还怕打仗?”
“跟那些蛮子打,马革裹尸也算光荣,跟自己人打,下去都没脸见列祖列宗啊……”姬威干笑了几声,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逐渐变得低沉,“就是半辈子都在战场上过去了,才知道什么叫打仗,前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是我这个爵位能把当初死的那些个弟兄的命换回来,那一辈子淡饭粗茶,也没什么。”
景王也是上过战场的人,闻言拍了拍姬威的肩膀,没说什么安慰的话,下了战场,还没疯的基本自己都能想通,姬威也很快调整了过来,笑了笑。
章金和章宁一直盯在二楼楼梯口,景王只是道:“行了,没什么事要谈的话,我走了,别总是揣着,越是紧张,人越盯着你不放。”
“义父,这是去年章伯父总计送来物资的数目,你过目一下……”姬威从怀里取出一卷羊皮,正要说什么,景王已经摆摆手,下了楼梯。
章宁道:“少将军,收起来吧,王爷又不是收账的地主,何况这些早进了西北军的肚子里,就是写了欠条,你从哪儿还啊。”
姬威欠条没送成,打了火石,把羊皮点了,正点着羊皮,他忽然挑着眉发笑,对着手里焦糊的一团,一字一句道:“我就拿这江山来还。”
章金和章宁二脸懵逼,姬威摸了摸鼻子,“昨天的说书讲这段的时候,你们两个不还跳起来鼓掌的吗?”
“少将军……以后,少听点说书吧。”章金忍不住说道,然后他和章宁两个人就一人被赏了一鞭子。
夜幕低垂,星落如棋,月光照着院门前长长的影子,静谧而美好。
长青其实不是很想回去,他知道自己昨天过分了,宝儿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而他因为被戳了痛脚朝她发火,又狼狈又可笑,让他连回想都蹙眉。
院门里隐约透着微光,长青知道宝儿已经回来了,她回来的总是比他早。人的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短短几个月她就让他习惯了每晚回家有一盏灯,习惯了身边睡着个人,他发那么大的火,大约也有发觉自己的心很大一部分已经不受自己控制的原因。
她说害怕他不喜欢她,他更怕,他怕自己离了她连日子都不会过了,她有依仗有退路有反悔的机会,而他什么都没有。
深吸一口气,长青推开院门,忽然愣住了,水缸里满满的,菜地都被浇了一遍,院子里晾晒着成片准备送去浣衣局的衣物,正屋的门开着,桌上歪歪扭扭摆着几道卖相不太好看的菜,东厨里传来油锅滚开的声响,噼里啪啦,恍若炸在他的心头。
“啊,等等!我菜还没摆好……”宝儿探出头来,一脸的锅灰,眼睛却亮亮的,“你先去歇会儿,吃完饭,我有话要跟你说!”
长青沉默的看着宝儿忙前忙后,几乎看不出之前那个很有几分娇气的小姐模样,在宝儿过来给他擦凳子的时候,他轻轻的按住了她的肩膀:“别做了。”
“都好了,我擦擦就好,然后吃饭!”宝儿伸手去擦凳子,被长青握住了手腕,她没忍住,低呼一声,长青发觉不对,不顾她的遮掩,把两层单衣捋起一圈,果然见了白嫩手腕上一大块通红的灼伤。
长青拿了药膏来给宝儿涂,他的手法很好,药膏也好,一层半透明的,冰凉凉的药膏抹在伤口上,一点疼痛也没有,宝儿眨着眼睛看着他,嘴唇一点点的翘了起来。
“我今天碰见个人,他跟我说,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就可以在一起,没什么好说的。”宝儿小心的看着长青的脸色,说道:“我知道我笨,说话有的时候不过脑子,但是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我保证,这是我这辈子最真心的话。”
长青看着她,良久,轻声道:“女人该有的,我一件也给不了你,戴不了金银珠宝,也没有凤冠霞帔,被人使唤,被人作践,到最后无子傍身,老无所依……你也许会恨我。”
宝儿望进他沉静的眸子,认真的说道:“我跟什么人一起过,过什么样的日子,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而且你怎么会知道我出了宫,就能嫁给比你更好的人,过比现在好得多的日子了?”
长青失笑,良久,拍了拍宝儿的脑袋,“你要是以后后悔了,不要告诉我,自己一个人偷偷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