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冬儿姐姐说,宁骁侯是个杀人喝血的怪物,我还不信,这下见到真的了……”白鹊抽泣着,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差点死在那些刺客手上就后怕。
宝儿想安慰她,可是等到她僵硬的舌头终于能动弹,白鹊早就离开了,屋里黑漆漆的,她想去点灯,可是腿还没有力气。
不知道在黑暗中僵硬了多久,外间传来了脚步声,门被轻轻推开,雪光伴随着月光挤进来,也让宝儿看清了来人,是长青。
一点烛光将整个屋子照亮,长青还没来得及放下火石,就被宝儿扑进了怀里。微微僵硬一瞬,长青很快就恢复了温柔的神色,轻轻的拍了拍宝儿的后背,“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宝儿不是委屈,只是害怕,但被这样关切的语气询问,她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许多委屈来,把脸埋进长青的胸膛,呜咽一声,抱得死紧。
长青不习惯和人这样亲近,他一边轻声哄劝着,一边试图让宝儿放手,可是宝儿说什么也不放,抱着他就像是溺水的人抱着最后一根稻草,他也有些无奈了,知道她必定是出了事情才这样反常,只好由得她抱。
哄了好一会儿,宝儿才缓过来了,她大半个身子都窝进了长青的怀里,鸦青色麒麟服上那干净的皂角香味传进鼻端,一声一声平稳的心跳让她也跟着安心下来,到最后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害怕才抱着这个人,还是因为想抱着这个人,才害怕。
“过了膳房送饭的时辰,想吃什么?我去做。”长青见宝儿安定下来,也松了一口气,拍拍她的发顶,忽然发觉她一直戴着的那根簪子不见了。
宝儿摇摇头,仍旧抱着长青不肯松开,她脸上的妆早就蹭花了,长青轻声哄道:“明日我休沐,想抱多久抱多久,现在先去洗把脸,吃点东西,好不好?”
他说话的时候微微垂着眸子看着她,声音十分轻缓,似乎有着无尽的耐心,关切的语气让宝儿心头微颤,宝儿小声的嗯了一声,红着脸退出他的怀抱。
仍旧是面,撒了葱和易熟的腰花,一口温热的面汤喝下去,一路从喉咙暖进胃袋,宝儿抬起头看向长青,长青吃饭的时候很专注,白皙的指尖落在筷子三分之二处,面入口之后,轻轻咀嚼几下,慢条斯理的咽下。
发觉宝儿在看自己,长青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她一眼,宝儿连忙低下头,耳根却悄悄的红了。
收拾过碗筷,长青让宝儿把手上的棉纱解了,靠近烛光看了看,这些日子天冷,宝儿手上的伤虽然已经好了不少,却又生了冻疮,又红又肿连成一片,他取了药膏来,打开盒子,匀出一些白如凝脂的药膏,一点点抹开在宝儿手上。
重新裹上棉纱,系好,长青把药膏放回去,见宝儿脸色已经好了许多,才问道:“方才可是出了什么事?是梨花院那边……”
“不是,”宝儿低下头,小声的说道:“今天我跟着主子出宫了,宴上有刺客,主子把那些人……都杀了。”
长青轻声道:“害怕?”
宝儿低应一声,长青就没再说话了,他轻轻的拍了拍宝儿的头,去宝儿房里点了灯,出来的时候,又被宝儿扑进了怀里。
“我,我想跟你一起睡……”宝儿小声的说道。
长青僵住,良久,就在宝儿越来越忐忑不安的时候,她的头顶传来一道无奈的声音:“好。”
没了棱角的竹钩挂起灰白的床帐,整齐的被褥叠在一旁,不知洗过多少次,干净的被褥带着一股暖意,宝儿抱着被褥跟着长青进房间,一眼就看到了床榻,和一个男人同床而眠,明明是传出去要被十里八乡戳脊梁骨的事情,但她只觉得安心。
长青把宝儿的枕头放在里侧,把自己的枕头换了个边放着,灌了暖袋给她掖进被褥里,看了看不知所措的宝儿,失笑道:“我去倒杯水来,你先睡。”
宝儿知道他是好意,等门关上,红着脸把鞋脱了,上了床榻,这才窝在被褥里把衣裳一件件脱出来,长青等了许久才进来,宝儿已经乖乖巧巧裹在厚实的棉被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来了。
“只准这么睡一晚,明日把被褥搬回去,知道吗?”长青吹熄了灯,对宝儿说道。
黑漆漆的房间里,宝儿看不到长青的脸色,却能感觉到他的存在,直到老旧的床榻吱呀一声响动,长青背对着她把靴子脱了,掀开被褥。
白日里那样惊险,还见了杀人,宝儿本以为自己会很久才睡着,然而旁边被褥里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被那股熟悉的,安心的气息包裹着,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她把暖袋悄悄的塞进旁边的被褥里,弯着嘴角,闭上进入了梦乡。
长青是和衣而眠的,让宝儿睡在他的床上已经是极限,他根本不可能真的放下防备,关系好的宫女可以做到同进同出,然而太监永远是不可能的,没人愿意被看到自己残缺的一面。
什么时候进的宫,长青已经忘记了,记事以来他就在宫里打转,义父说他跟很多人比起来是幸运的,半途进宫的太监要行宫刑,而年纪很小就进来的只是从小勒死,不让生长,等到大了,自然而然就没了那个能力,于寿数无碍,也不是太过伤身。
很小的时候他不明白,只知道疼,无边无际的疼,后来他明白了,也不必再疼了,却有些怀念起那时的疼来。
长青有的时候在想,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见到他现在的模样,会不会愧疚和心疼,可是每一年的放归日,从来没有人拿着牌子来寻他。
大约是这宫里太冷,冷得让人厌倦,才有了对食,可对食对食,不过是相对而食罢了。
轻轻浅浅的呼吸声从身侧传来,长青闭上眼睛,他知道她是个傻丫头,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懵懵懂懂的和他挤在一起,以为那一点点的关心和照料就算是情爱。她不知道,情爱不过是那些上位者的取乐把戏,他不能去想,也不敢去想。
为什么会心软?也许……他只是想把这一夜,当做是这一生唯一一次的放纵,明日过后,一切原样。
第14章
宝儿发烧了。
辗转半夜,快凌晨的时候长青才得以入睡,一直到中午醒过来,才发觉宝儿仍旧睡着,满脸病态的红晕,呼吸都透着热气。
宫人是没资格延请太医的,哪怕到了李湛英的级别,没有主子格外开恩,也至多只能派人去太医院拿些常见的药物,若是一副药治不好,也只能听天由命。
探了探宝儿的额头,长青松了一口气,不是太热,太子对女色糊涂,却算得上是一个宽容的主子,他这里还有前几次太医开的药,几剂药下去,也差不多能好起来。
宝儿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头疼,她想睁开眼睛,却没那个力气,朦胧间感觉到微凉的布巾搭在额头上,生了冻疮的手被仔细擦洗一遍,仍旧掖回温暖的被褥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死死的抓住了那只手,嘴唇一开一合。
“别,别走……”
长青轻声道:“不走,我去交代小松子一声,让他给你告假,你安心休息,我一会儿就回来陪你。”
宝儿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自己回到了家里,格外任性的抓着长青的手,怎么说都不肯放手,长青无奈,抽开手离了床边,只说了一声,“我一会儿回来”,就转身出了房间。
外间难得一场晴,积雪化了一半又结成了冰,扫雪的宫人拿着扫帚和簸箕一点点铲走地上泥泞的冰雪,露出原本平整的青石路。
李湛英拢着暖手,大毛的披风将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站在风口都不觉得冷,平日里宣旨的差事只用首领太监苏敬去做,只是这回东宫的事闹得实在不像,主子爷在气头上,才叫他来宣旨,算是对太子的敲打。
看着太子抿着嘴接了旨,李湛英叹了口气,对太子道:“殿下,这该忍的时候,稍微忍一忍,不坏事。”
太子没说话,李湛英也不再多言,东宫出事的那天晚上,宁骁侯一脚踹掉许良媛腹中胎儿的事情也就传到了主子爷耳朵里,然而察言观色,他发觉主子爷并没有太过恼火,反而隐隐有些放任的意思,他也就明白了。
未及弱冠,军功封侯,自古以来也就两个人,上一个是什么下场?这是捧杀。西北大将军之位,天下三分之一兵权,终究太扎眼。
宣了旨出来,路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宫人,李湛英想了想,才想起今日是寒食节,也是宫里一年一度的放归日。他也是自幼进宫,辗转三十多年,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只把放归日当做寻常休沐看。
司礼监仍旧是那副冷清样子,转到宫人住处,来到王容的院子,里头正熬药。见他进来,王容也没抬眼,只道:“你坐一会儿,我把药熬了给长青送去,我那侄女小姐身子丫头命,昨天吹了会儿风,受了惊吓,一早上起来就病了,长青那孩子不会熬药,那么贵的药生生熬坏了两幅,才想起来找我……”
李湛英拢着暖手站着,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容,不算英俊的脸庞上带着温柔的神色,王容被看得不自在,用抹布擦了擦手,摸了一下脸,“我脸上抹灰了?”
“没,抹灰也好看。”李湛英只是看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