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黑眸微弯,他一点也不提起白日的事情,反而如同闲话家常似的道:“置办了一些家什,让膳房送了点东西过来,想吃什么?”
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宝儿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些什么,回过神的时候,长青已经去了东厨,东厨火光微亮,在夜幕里透出几分温暖来,似乎也在这无边黑夜里点亮了她心里的某个角落。
铃铛儿似乎很喜欢长青,一直在他脚边转悠,时不时还用雪白的皮毛去蹭他靴面,长青却不搭理它,在上屋和东厨之间走动着,不一会儿就端来了四菜一汤。
“膳房入夜之前可以送菜,你现在手不方便,以后我不在,可以去南院第一间叫小松子,让他来做饭。”
宝儿就是手方便的时候,也没做过这些,只是她不想说出来,她觉得自己实在娇气的可恨了,暗暗下了决心,要学好做饭。
她脸上的神色实在太过明显,长青有些失笑,看着她分拨出一只小碗,几样菜各自盛上一些,放在铃铛儿面前,还格外认真的吹凉,不知怎的,总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
“这些日子就留在这里吧,南园那边正乱,等事情过去了再说。”长青低着眉眼,语调淡淡,“这次的事,是真的很严重啊。”
宝儿已经不太害怕了,闻言却还是心有余悸的点点头,铃铛儿蹭着长青的靴面,低叫一声,似乎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最近,不要乱跑。”长青把碗筷收拾了,似是关切似是警告的说了一句,宝儿连忙点点头。
又是一夜雪满皇城,大丫鬟燕儿一大早就带着丫鬟们深一脚浅一脚的扫雪,兴华苑不像南园,大部分都是从将军府带来的家生子,十几个丫鬟里一个偷懒的都没有。
姬婉披着一身厚厚的披风,抱着暖炉立在廊檐下,明艳的眉眼掩盖不住周身冷意,“行了,别扫了,扫给谁走?”
燕儿放下手里的扫帚,喘着气迎上来,声音不太匀,“小姐,昨天前线捷报,这都打了好几年了,眼看着要大胜,殿下就是再宠许良媛,也要掂量掂量。”
“掂量着,赏我一个孩子?”姬婉细眉微挑,凤眼里带出几分说不出的厌倦。
“小姐……”燕儿连忙道,“小姐就是再讨厌太子,也要等小皇孙出生之后啊!没个孩子傍身,以后的日子可怎么熬?”
姬婉淡淡的说道:“他视我如洪水猛兽,逼不得已来一次,简直像要折了他的寿,我还嫌他脏呢。”
燕儿心疼的不知道怎么是好,“小姐……”
正在这个当口上,一个小宫女匆匆忙忙的跑进来,低声附耳对着姬婉说了些什么,随即就见那红唇微微勾起,凤眼里带上几分冷意,道:“来人,更衣。”
太子在南园哄了许良媛一夜,离上早朝还有一个时辰,摆驾去了兴华苑,长青微微落后一步跟在太子身后,好看的眉眼低垂着,小松子简直想为自家掌印撒一把同情泪了。
为了拦住太子发难兴华苑,自家掌印差点磨破了嘴皮,却抵不上美人温香软语一夜,本来这事按照正常人的思维,第一个怀疑的肯定是许良媛,也不知道许良媛跟太子说了什么,一大清早的,太子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气势汹汹的奔着兴华苑去。
许良媛好风雅,一进南园处处梅香,太子妃却爱奢华,兴华苑比起太子寝殿都要精致几分,绕过九曲回廊,穿过白玉拱门,再上青金石阶,这才来到正院。
太子妃就抱着暖炉站在廊檐上,挑着眉头,撩了眼皮,象征性的行了个小礼,也不等叫起,就自己站了起来,转身往房里走。
太子深吸一口气,叫道:“姬婉!你跟我把话说清楚,少做出那种谁欠了你的样子来,你究竟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让我断子绝孙不可?”
“殿下没欠我,是我欠了殿下的,我跟殿下也没有深仇大恨,只是不共戴天。”姬婉微微转过身来,下巴轻抬几分,眼眸里满是漫不经心。
被那种居高临下的视线激怒,太子上了廊檐,一把抓住姬婉的手腕。长青微微敛目,撩袍跪在扫过的雪地上,一众仪仗也跟着他跪下。
“姬婉!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你这毒妇,害死宛儿一个孩子还不够,还想让我皇嗣断绝!你怎么就这么狠?”太子死死的抓着姬婉的手腕,他的力道大的惊人,眼珠子里都染着血气。
姬婉拧眉,“我已经重复很多遍了,从许宛住进我姬家,做我陪滕那天起,她就没资格撞我名讳了。”
太子气得咬牙,“姬婉!”
小松子被这吼声吓得一抖,长青微微按住他肩膀,无声的对他说了几个字,小松子顿时就不敢动了,一众仪仗更是低眉敛目,他们比谁都明白,主子吵架的时候,奴才最好是做个隐形人的道理。
正在这时,外间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太子冷冷的朝门口看去,小松子以为他要撞在枪口上,不防那小太监大声道:“殿下,宁骁侯有信,信上说十万火急!必须面见殿下才肯上呈!”
太子怒意上头,红着眼道:“胡说八道,哪来的什么宁骁侯?我怎么不认识?”
姬婉冷笑一声,没说话,就见那小太监低着头道:“圣上昨日刚封了骁骑校尉……”
太子咬牙冷笑,大步走向那小太监,“去,把人叫进来!我倒要看看,他姬威一个黄毛小子,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找我!”
小太监屁滚尿流的爬了出去,不多时,一个士卒打扮的人被领进来,一见太子就呈上一封皱巴巴的信笺来,长青微微挑起眉头,注意到那士卒并不曾下跪。
信笺被打开,太子拧着眉看了半晌,冷声道:“这鬼画符的什么东西?”
士卒笑嘻嘻的抬起头:“殿下,你看不懂人话吗?”
太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拳打在了脸上,他愣神一下,才发觉从进来开始就一直低着头的士卒竟然是……“姬威,你大胆!”
话音刚落,士卒打扮的宁骁侯又是一拳上去,这一拳直接把太子打翻在地,然后,他直接一脚踩在太子胸口,挑着眉看向一众就要上前的宫人。
“我和姐夫几年没见,切磋切磋拳脚功夫,你们可别插手,不然真的伤到哪里,我可不负责。”
第10章
太子气的眼睛都红了,他也是自幼弓马娴熟,撑着起来想要回手,但姬威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本事,面上带着笑,手上却不留情,专挑那些让人疼又不会留伤痕的地方打,不一会儿就把太子打没了脾气。
“姐姐,你说姐夫这手软脚软的,是不是平日里太过劳累的缘故?你也是的,贤惠不能这么贤惠法,”姬威一脚把太子踹倒在地,步伐欢快的对着廊檐上的姬婉走去,边道,“你看这下可好了,陛下赏了我个侯爷做,却偏偏让我兼领东宫教习职,教姐夫兵法骑射,才试了回刀,这身手不行啊!”
“殿下……”长青上前,想要扶起太子,却被狠狠挥开,太子盯着姬威的背影,双拳死死握紧,似乎已经把这个人恨进了骨子里。
姬婉起初也觉得解气,但眼看着自家弟弟下手越来越重,心里也慌了,生怕闹大,听他这一说,眉头顿时松开,笑眼弯弯的摸了摸自家兄弟的脸庞,“瘦了,高了,也黑了,以前跟小姑娘似的,还是现在好些。”
“那是你没看见爹,”姬威满不在意道,“我跟捷报一起回来的,爹在后面清点大军,他更黑,脸上还添了道疤,说不在意,我瞧见他偷偷对镜子比划来着,你见了别再往他心里添堵,当没看见就好。”
姬婉笑得明艳,眼角却带上了泪花,她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姬威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东宫的事我都听说了,我求了皇后娘娘才得来的差事,娘娘说只要不打死打残,陛下那边她来说,敢欺负你,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姬婉进宫那天就是大军出征的日子,这些年她在东宫苦熬,只能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大将军之女的身份,她头一次真切的感受到,父亲回来了,弟弟回来了,她头顶上的天,回来了。
姬威眨了眨眼睛,一把将矮了自己不少的姬婉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哭吧,哭了这一场,以后就没人敢让你哭了。”
姬婉感受着弟弟结实的胸膛,凤眼闭上,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气势汹汹站起来的太子不知怎的顿住了脚步,他愣愣的。这个恶婆娘好像还是第一次哭,自从嫁给他之后,她永远都在用那种厌恶的好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似的看着他,原来,她也是有第二个表情的。
“殿下?”长青抬起眼眸,看向呆愣的太子,面上带了些担心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