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疼地啧了声,刚想说找个理由把人赶走,甲板上已传来欢快的脚步声,安青挽提着裙摆笑盈盈的进来。
“表哥!”
她带着丫鬟,径自走到里面,“我特地去了你府上,找了半天,原来你在这儿偷闲。”
安青挽打起帘子,榻上的男子俊逸清瘦,简单的长袍却被他穿出仙风道骨的味道,虽已过而立之年,眉目间却有着年轻书生的温润气质。
“我躲在这里都让你找着了,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他摇头笑叹。
“那当然,就没有我找不到的地方。”安青挽得意了片刻,又朝他道:“上回听你说爱喝绍兴的兰雪酒,我这次专门带来了,你尝尝看。”
男子抬眸看向她,微微一笑:“好啊。”
星月如霜,岸上的灯火把河面映照得波光粼粼,熠熠闪烁。
书辞提着花灯站在河边照水里的鱼看。
沈怿却倚树而靠,双目一直注视着不远处的那条游船。
“不知道是不是开春了,居然有鲈鱼,个个都好肥。”书辞回头说道,“改明儿来捞鱼,这季节的鱼最好吃。”
半晌没听到回答,见他眼神不对,她转头张望,“你在看什么?”
沈怿冲着对面抬了抬下巴,“猜猜看,那船上坐的,会是什么人?”
书辞又仔细打量了一回,不以为意的哼笑:“像这种宝船,奢靡华丽,坐得起的肯定非富即贵,不是朝廷高官,就是富商财主。不过我大梁对画舫的规格有明文规定,三层小楼的,寻常身份不允许乘坐,所以船上的主人怎么也得是三品以上的大臣。
“我猜,要么是王爷……要么是首辅、尚书一类。”
沈怿淡淡道:“在你心里,本朝的王爷就这么穷奢极欲?”
“那倒没有。”书辞慢慢走过来,“在我心里,比我家有钱的都是穷奢极欲。”
“这么愤世嫉俗?”
“不啊,我没说穷奢极欲不好啊。”她说得理所当然,“有钱当然好了,等我有钱了,我也要穷奢极欲一回。”
听他轻蔑地笑了一下,书辞翻了个白眼:“你就笑吧,我懒得和你解释,反正你也不会明白的……”
不经意间看见他怀中露出的穗子,和之前自己做的很是相似,她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捞,果然是那个荷包。
“这个药囊你拿走了?怎么样,好用吗?”
似是才想起来,沈怿心不在焉地点头:“嗯。”
“我对药理不是很懂,里面的药你自己看着换吧。”
他们一壁说,一壁沿小径回到街道。舞狮的队伍正从眼前经过,热闹非凡,灯市上到底要比河岸敞亮得多,书辞在一排排花灯下欣赏,随手捧起一个,“这么漂亮。”
沈怿走到她身后,看了一眼就说:“是宫灯。”
“难怪,比我手上的精致那么多。”她抿着唇,更加认真的观赏。
“喜欢怎么不买一盏。”说完就替她回答,“又省钱?”他把自己的钱袋掏出来,在她眼皮底下掂了掂。
银子的声音分外动听。
书辞不满地睇他,把花灯放了回去,“不买,叫我娘知道会训我的……我就看看。”
她说着仰起头,通明的灯光在脸上蒙了层淡淡的红,衬得肌肤格外细腻,目光流转之间,那双眼睛里仿佛有星辰闪烁,极其明亮。
他心头莫名的缩了一下。
相识不久,其实并未仔细观察过她,在沈怿先前的印象中,书辞虽然机灵,但笑容不多,眉头时常皱着,像今天这样毫无心事的模样倒是少见。
沈怿看着她的时候,不期然,书辞转过头来,他忙将脸微微调开。
“时候不早,我得早点回去。”她弯下腰拾起灯,“万一我娘他们比我先到家可就麻烦了。”
“嗯,好。”
书辞颔首道:“那我走了,这个……谢谢你。”她指着脸上的面具,淡笑说:“下回见了再还给你。”
下回……她倒是个自来熟,半点不忌讳。沈怿不知想到了什么,跟着笑了笑。
人潮如水,烟火依旧,书辞转身朝前而行,夜空里绽开的烟火把她的背影渲染得分外绚烂,像是铺了霞光一般。行人过客来去匆匆,再眨眼时,已淹没在了红尘之中。
*
元宵结束,整个年就过完了,街上陆陆续续开始收灯。
春天是个万物复苏的季节,田间的庄稼在瑞雪之后茂盛生长,放眼望去,一片青碧。侵吞赈灾粮款的案子尘埃落定,城中的难民数量也有所缓解。
言则在休息了半个月后重新回到京营里当差,这次有惊无险,好在官复原职,一家子也放下心来。
适逢三月三,乃是北极佑圣真君的生辰,大梁从太祖时期起信道教,每逢这个时候百姓都会前往紫云观拈香启醮,大街小巷无论男女老少皆倾城而出,车马林林簇簇,一派生机勃勃。
有钱的闲人出门祈恩,没钱的就在家祭礼,月带着下人一大早去井里打好清水,在院中设了个香案,酌水献花。
于是乎满院子弥漫着祭祀的香烛味道,仆婢低着头扫地,前院是没法待了,全往后院来躲清净。
趁着阳光好,吃过了饭,书辞把绣活儿搬出来,边晒太阳边做针线。
她弟弟就在远处弯弓射靶子,靶的边缘插满了箭,中心基本上完好无损,甚是光滑,一个眼儿都没有。
“二姐,我的箭快不够用了。”言莫拉着弓回头看她,“咱们啥时候再买一筐啊?”
“你当这是买大米呀说买就买?”书辞连眼皮都懒得抬,“你省省吧,压根就不是那块料。”
“不能这么讲啊。”言莫不以为然地收了弓,“我爹是武将,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是他儿子,应该功夫比他更厉害才对。”
“你瞧瞧你这弓。”书辞颔首示意那一地残骸,“学了一年了,还跟个无头苍蝇似的……我怀疑你是不是眼神儿不好?要不别学了,好好念书考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