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又斜了她一眼,抬起手想要弹她的脑门,忽然想到旁边还有裴行俭这个外人在,便又垂下手,缓声问道:“你费心找寻会波斯语的人,有什么用处?”
太平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又用方才那种脆如银铃的声音说道:“当然是想要去西域,嗯,最好去波斯!我听说西域风光颇为壮丽,比长安和洛阳都要好呢。”
“胡闹!”高宗一指戳在了太平的脑门上,“大漠风沙弥漫,沿途艰险,哪里是你一个妙龄女子能过去的?还要找会波斯语的客人,你这孩子,莫不是还想去波斯……唔,波斯?”
他动作猛然一僵,收回那根手指,转头去问裴行俭:“若是借太平的名义如何?”
裴行俭颇有些踌躇:“这……”
“就借用太平的名义。”高宗背过手,在前堂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太平公主听闻西域风光无限,便想要西出长安游玩。朕挂念公主,便令左右武卫随行护持。唔,这个借口很好。”
裴行俭缓缓摇头:“怕是对公主名声有损。”如果因为太平公主想要出游,就动用左右武卫,必定会给公主添上一个骄纵蛮横的名声,而且或许一辈子都洗不掉了。
高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朕觉得很好。横竖太平往日里野惯了,也不在乎这些声名。”
他们两人一来二往,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倒教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太平在旁边听了片刻,渐渐听出是高宗想要在安西四镇增兵,裴行俭却颇有些顾虑。她心念微转,悄无声息地后退了半步,双手拢在袖中,不多时手中便多了一个泛黄的卷轴。
“阿耶。”太平上前挽住高宗的胳膊,软语央求道:“女儿才没有胡闹。从小到大,我从未踏出过长安城半步,心中委实沮丧得很。这回为了去西域,我还特意去寻了一幅西域图呢。您瞧。”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那道泛黄的卷轴松松抖开。卷轴看上去已有不少的年月,上面线条纵横交错,勾勒出许多山川河流的走势,也详细标注着沙漠、戈壁和绿洲,粗粗一眼扫去,确实和大唐西域的地形地势一般无二。
高宗猛然被太平打岔,心下不忿,又重新弓起一指,重重弹在了她的脑门上:“西域图?这世上最完整的西域全图就在你阿耶宫里,那是玄奘亲笔所绘的大唐西域图。你这……”
他声音猛然一顿,指着裴行俭说道:“你过来。”
裴行俭上前两步,垂手而立。
高宗缓缓地指向了那幅图,又缓缓对裴行俭说道:“朕怎么瞧着,太平手中的这幅西域全图,似乎比玄奘法师所绘的大唐西域图还要详尽?”
裴行俭抬眼望去,那张略显暗黄的卷轴上,密密麻麻地标注了山川、河流、沙漠、绿洲、城镇……果然很是详尽。他每多看一分,心中的惊讶就愈甚一分。
他在西域生活了数十年,对西域的山川地貌早已经烂熟于胸,此时自然不难看出来,太平公主手中握着的那张卷轴,极为精准详尽,而且果然比玄奘法师所绘制的大唐西域图还要详尽。
☆、第15章 诏命
裴行俭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从太平手中接过那道卷轴,展开在案几上仔细观看。那道卷轴微微有些泛黄,却详尽地标注了西域的诸多山脉、河流、沙漠、绿洲、城池、甚至是军镇。他越看越是心惊,抬头对高宗说道:“陛下所言不差,这幅西域全图,果然比大唐最详尽的西域图都要详尽数倍。”
言罢,他又转头看向太平,言辞微微有些严厉:“敢问公主,这幅西域全图,是从何处得来?”
这样详尽的西域全图,莫说是整个大唐,就算是放眼整个天下,恐怕都没人绘制得出来。
他身为镇守西域数十年的大将军,在西域进进出出几十回,又接连在西域抗击突厥、吐蕃,平定寇乱,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幅西域图的价值。这样一幅详尽的西域全图,就算是拿整个国库来换,恐怕也换不回半张。
可太平公主自幼养在大明宫中,一生从未出过长安,又是从哪里弄到的这幅西域全图?
太平摇摇头,说道:“不记得啦,大约是买香料时,某个胡商送我的忝头。”
裴行俭神情一滞。
忝头?哪个胡商会用这种价值亿万金的西域图来做忝头?
这位太平公主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是无人能出其右。
他略思忖片刻,又拱手对高宗说道:“陛下,这幅西域全图价值不可估量,理当放在军器监中好生保管。若有遗失,当以泄露军事论处。”
大唐军律的第一条,就是泄露军事者斩。
裴行俭这样说,已经明明白白地昭示了这幅西域图的价值,也是隐然在警告太平公主,莫要随口胡说八道,更不要随意将这幅图拿出来显摆和招摇。
这幅西域图价值几何,太平早在拿出它的一瞬间,就已经清清楚楚。
前些日子她整理阁楼时,无意中在倒数第二个架子上,找到了好几个暗格,又在暗格里找到了好些东西,其中就包括这份详尽的西域图。按照暗格中附带的注释,她大致推断出这幅图的绘制年代是在千年以后,并且是千年后的学者为了考究历史,从各种碑文和记载中推断出唐时的西域概况,然后又绘制出了这份大唐西域全图。
既然是千年后绘制出来的地图,那么它的价值,至少抵得上三座大明宫。
可是那座阁楼和藏书,还有那大片的瑶草,是太平最为重要的秘密,她又怎么可能在人前透露?
高宗听见裴行俭这样说,也渐渐明白了这幅图的价值所在。他也转头看向太平,皱眉问道:“阿月,你果然不记得这幅图的来历?”
太平坚决地摇头,神情也微微带了一点迷茫,似乎是真的不记得了。
高宗低低唔了一声,又挥挥手,道:“既然你不记得,那就算了。这幅图既然价值不可估量,那就依裴公所言,送到军器监去好生收藏。阿月,你献图有功,可想要什么赏赐或是补偿?”
太平伸出了两根莹白如玉的指头:“我要两件。”
高宗点头说道:“就依你两件。”这幅图既然价值不可估量,莫说两件,就是十件也要得。
太平一桩一桩地说道:“第一件,我想问裴公借两个会说波斯话的部曲。这两个部曲,我拿公主的封邑保证,断不会让他们受半点委屈,而且还会好好地当成座上宾对待,绝不怠慢。”
高宗低低唔了一声,又转头看向裴行俭,这件事情,还得要裴行俭点头才行。
裴行俭缓缓点了点头:“就依公主所言。”
太平又说道:“第二件,我方才没有在胡闹。我是真想要去西域。”
想去西域,想借两个通波斯语的部曲。
裴行俭对西域早已经烂熟于胸,将两件事情略加联系,便皱眉问道:“公主想要去碎叶?”
只有在碎叶,才会有数千之众的波斯人,也才会需要用到通波斯语的译者。可是碎叶地处边陲,又靠近葱岭,公主怎么会突然想要跑去边境吃沙?
太平心知这件事情瞒不了裴行俭,便点点头,说道:“确是想去碎叶。”
碎叶二字一出,高宗便又是一指弹在了太平的脑门上:“胡闹,朕不准。”
他转头又对裴行俭说道:“这孩子一向胡闹惯了,今日倒让卿看了笑话。第二件事情由朕来做主,莫说碎叶,就连阳关她都出不去。只是方才朕同你说的那件事情,还需趁早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