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怀孕的事情,顾柔都再三叮嘱银珠缄口不许外传,免得滋扰了国师。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日夜轮转,三天很快过去。
道派南北宗比武的消息不胫而走,轰动全城。
到了比武的这一天,天气阴沉,黑乌乌地像是沤着一场雨,然而丝毫没有影响围观群众看热闹的心情,万人空巷纷纷涌向国观,将朱雀大街塞了个水泄不通。
官府迫不得已出动城中卫士和郎署兵马,在国观外围持长戟维持秩序。
然而还是掩不住百姓的热情,他们没有办法进入国观的大门,便搬凳子搭梯子,爬上国观的围墙,还有人在国观周围的高楼建筑上面卖票——登楼十两,可以近距离观看百年大战,机会难得,携妻带子还能多买多送,孩童免票。
那些有门路的达官贵人们想要进去观战却是不难的了,托关系可以在风雨台下面的观众席上要得一个位置,虽然前排的座位已经被朝中一二品的大员和公卿贵戚们包圆,但后排也是可以凑一凑热闹的——何况这样的比武,就算什么都看不清楚,但目睹这样的绝世高手对战,以后拿出去也是一番自鸣得意的谈资。
更有一些会玩的权贵子弟,不仅弄到了观战席位,还玩起了大票的赌注。
坊间赌场早已挂起了牌子,赔率高达上百倍,一时间赌徒和富豪们趋之若鹜。连后宫的妃嫔们都在议论这事。
整个洛阳沸腾得像一锅热汤,哪管什么风雨如晦,倒是便宜了卖油纸伞的江南行脚商人,刚备了几大篓子货物进城准备卖,就被热情的本地民众哄抢个精光,连他自己那一把都被抢走。那纸伞商人感天动地地数着钱,心想终于可以在年终以前娶个婆娘,不料背后又被抢走一件东西,他急忙回头,只见一粒碎银子丢在面前的地上。
纸伞商人急忙叫道:“嘿,那不是雨伞,是我的蒲扇!”
“随便了,也可以遮一下雨啊!”顾柔携宝珠急急而走。早上出来得着急,给国师换洗的衣物和药品汤水都准备了,就是忘记带雨伞,看见卖伞的当街被民众扒个精光,顾柔又因为有身孕不好挤上去买,只能等人群散了捡一个剩落。
主仆二人沿着人流在朱雀大街上走,原本银珠很是紧张,但远远却看见郎中署的骑兵们围护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灵机一动摇起了手绢:“沈大夫!”
人群中沈砚真惊鸿一瞥,果然是她,和她一起回头的还有太尉冷山。沈砚真向皇帝求了特许,专程前来观看比武,冷山是来监督郎中令和北军维持城内秩序的。
官兵以来,过道便宽敞了许多,冷山和沈砚真均下马来接顾柔,沈砚真听到她有喜,责备道:“你也太轻率了,明知道有身孕,也不多带几个亲兵。”顾柔笑笑不答。
以顾柔如今的身份,这是不足话下的,可是她却不想劳师动众给丈夫添烦,何况如今形势微妙,许多双看国师府不顺的眼睛盯着,她不愿有一丁点儿差错。
冷山道:“一会你带她去前排坐着,有任何需要,便找我的裨将。”沈砚真点头:“你去吧。”冷山同顾柔告别,派了两个贴身军士保护她,便匆匆离开。
第200章
此刻, 黑云沉沉地笼罩国观上空,风雨台上风雨欲来。
风雨台长宽各八丈, 红砖铺地,四角各放一人多高的青铜香炉,背面立起钟鼓。虽然是武者切磋之地,但却不见一丝杀气, 反而画柱雕梁,斗巧竟工, 大有辉煌华贵气象。
这皆因为风雨台修筑已有百余年历史, 在过去,这里是历代国观宗师用以讲经布道、召开弟子大会的讲武台,而极少数的时辰,才会用以作为比武之用。
童子们陆陆续续登上高台, 给四角的青铜香炉续上香烟。
离开约定比武的时间还有一阵,观战的人群陆陆续续到了, 顾柔和沈砚真也在其中,两人的位置在前排十分靠近台子的边缘。
“慢慢地,小心。”沈砚真搀扶顾柔入座,顾柔整理一番裙摆抬起头来, 只见钱鹏月领着他的三个小妾坐在对面前排,钱鹏月笑容可掬, 仿佛十分亲切并无前嫌,顾柔和他们互相点头致意。
沈砚真也随顾柔望去,却不由得一呆——就在钱鹏月的身旁, 坐着一穿织锦袍子的青年,正笑着替倾听钱鹏月说话;他旁边的贵妇人肤若凝脂,气质雍容,神情高贵雍容;正是乔装改扮后的皇帝夫妇。原来他们今日也来观战。
皇帝见了沈砚真,便朝她舒眉展颜地一笑。沈砚真十分恭敬地垂下眼眸。
顾柔问:“怎么了?”沈砚真垂眸轻轻道:“没什么。”恰巧有人经过,掉了一个小物事在地上,沈砚真弯下腰捡起来,像是找到了一点避开尴尬的事情做。
“啊,她拿了我的摇咕咚,摇咕咚……”那人叫喊起来,声音恁的熟悉。
顾柔抬头一瞧,不由得愣了——这不是鬼老七吗?
鬼老七瞪大眼睛,慢慢地歪过头,好似不认得顾柔一般,直勾勾地盯着沈砚真手里的小鼓,显出极其渴望,又心生胆怯的神情。
“你还不走,好戏便要开场了。”前面传来奶声奶气地催促。
有个穿白裙子的女娃娃回过头,肌肤胜雪,脸色苍白阴郁,像个刚出窑的小泥人,正是三天前顾柔在郊外遇见的白衣秀士小徒弟。
那女娃娃看见了也好似不认得顾柔,径直朝鬼老七走过来,鬼老七也好像害怕她得很,就像一个犯错的小娃娃被母亲当场逮住,显出手足无措的惊恐状。
“你在干甚么。”女童问他。“师姐,她拿了我的摇咕咚。”
沈砚真道:“还给你。”将小鼓递给他。鬼老七下意识往女童身后一躲,弯腰搭着她的肩膀,不敢直视沈砚真。
顾柔大感惊奇。这凶残狠毒的一流杀手鬼老七怎么变得痴痴呆呆,对一个小孩俯首帖耳?
女童接过小鼓,交还给鬼老七,鬼老七捧在手里,咧嘴傻笑:“谢谢师姐。”
当他双手从袖子里伸出来的时候,顾柔全身一震,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鬼老七那双引以为傲的幽冥鬼爪呢?
不光是鬼爪,连鬼老七的双手都没有了,只有两根棍子似的手臂秃噜在外,用裹布缠扎着。鬼老七的一双手竟然被齐腕斩断,难怪他连一只普通的拨浪鼓都拿不住。
“拿稳了,小心点。”“师姐师姐,你等等我。”女童转过身,领着鬼老七走开。这两个人一前一后,简直奇怪到了极点,好像大人才是小孩,小孩才是大人。
女童和鬼老七走到顾柔右手边不远处,找到两个座位入座,原来也预定了前排观战的位置。
顾柔诧异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这两人,不一会,果然,那天的白衣秀士领着那叫做小让的男童出现了,他俯身同女童说了一些什么,女童频频点头。
说也奇怪,白衣秀士如此温文尔雅,鬼老七在旁边见了他直打哆嗦,如同见了煞星。
白衣秀士今日高簪佩剑,肩披一件云气纹锦织的白袍,显得格外神光焕发。
顾柔还在想鬼老七——他说收鬼老七为徒,敦促他改邪归正,该不会就是他斩断了鬼老七的双手罢。
正想着,对方已看见了他,朝他微微一笑,气韵温文尔雅。
顾柔亦还礼向他点头,然而下一刻,却见他解开了白袍交给男童,里面穿了一件泼墨绣银丝的玄色道衣,缓提款步,施施然朝中场走去。
他登上了风雨台。
顾柔微微发怔,阴风瑟瑟,她竟起了不祥的预感。
他玄衣如墨,独立高台,狂风吹得他衣袂飞舞,望之当真如天神下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