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捧着抱琴的脸,凑近了她耳语道:“况且,日后我也不是全没有希望,抱琴,我最后能不能出去,便全看你的了。我那位大伯乃是今上的心腹,很得宠信重用。你若是能讨好了他的夫人,日后等太上皇驾崩了,有他替我求情,说不定我便能假死脱身……”
“姑娘,我一定讨好大太太,求她为您说话,为您争取希望,我一定会的。”抱琴闻言便眼睛发亮,仿佛在一团迷雾中瞧见了一点灯光,忙不迭地点头保证道。
“恩,我信你啊。”贾元春也笑着点头,两主仆又抱在一起。是以,抱琴并没能瞧见,她家姑娘眼中的木然和绝望。
元春方才那些话,不过是糊弄抱琴这天真的傻丫头罢了,那可能真的实现。一名女子既然进了皇家,还是上了玉牒的妃子,想要假死出宫要有多难?至少,贾元春从来没有听说过。更何况,她自幼便跟大伯不亲近,人家为何要豁着命帮她呢。
赦大老爷并不知道他侄女的悲哀,一路逆流而上,好歹赶在十一月末回了京城。一等上了岸,他也顾不上一双儿女,只叫林之孝将他们送到温泉庄子上,自己便带着两位小皇子去了皇宫。
林如海知道他心里有事,又有两个小祖宗要照顾,也没再多说什么,约定了改日见面之后,便带着女儿黛玉回了京城林府。站在这座自己长大成.人的宅院里,林如海无比庆幸——好在,他还能回来。
宇文祜早知道贾赦今儿到京,早早地就让怀仁派人到宫门口去接了。等到了午后,实在有些坐不住了,便在暖阁里来回踱着步,时不时地便往窗外瞧一眼。算一算,他跟恩侯都快一年没见了,海边儿的太阳毒辣,也不知道恩侯黑没黑。
就在他望眼欲穿的时候,两个小黑球一前一后地冲进来,入耳的是一声声“父皇、父皇……”。宇文祜当即一喜迎了出来,小黑球们正是他家老四和老五,一左一右地扑过来,抱着他大腿不撒手。宇文祜也乐了,一边儿一个地抱起来,挨个儿亲一口。
这两个小子可真是啊,不过是几个月的工夫,个子长高了一截不说,怎么竟黑成这个样子了。皇帝陛下抱着儿子们到了炕上坐下,挨个儿捏了捏小鼻子,问道:“怎么闹得又黑又瘦的,你们恩侯叔虐待你们不成?快跟父皇说说,他欺负你们没有?”
“圣上,您可少冤枉老实人啊。”赦大老爷迟了两个娃娃一步,随着怀仁一进来,便听见祜祜这么问,当即便不乐意地道。老爷他都把这俩娃娃当成小祖宗了,哪还敢欺负虐待的。至于怎么闹得这么黑,哼,他家还有两个小黑煤球儿呢。
“没有的,父皇。恩侯叔很好的,闲的时候总是带我们玩儿,还教我们算数啊,给我们做玩具手工啊……可多呢,我们都带回来了,也给父皇玩。对了,恩侯叔还教我们游泳,在海边儿玩水,这才晒黑的。不过,叔叔说了,等过个冬天就捂回来了。”
哼,听见了吧!赦大老爷向着宇文祜撇撇嘴,满意地给俩娃娃记上一笔,往后还能带这俩出去玩儿。
宇文祜见他那模样,只是但笑不语,又跟两个儿子叙了叙离情之后,便让人将他们送回各自母妃那里。两个孩子也有日子没见过娘了,哪有不想的,当即也不纠缠爹了,颠颠儿地往后.宫跑去。
见祜祜打发了两个娃娃,赦大老爷神色一正,坐在他对面问道:“我那侄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何竟进了老圣人的后.宫,你有没有在里面插手?”
“你这是在质问朕?”宇文祜的脸色也是一冷,将端着的茶杯往大老爷面前一磕,斥道:“贾恩侯,朕命你南下办差,回来了也不禀报差事办得如何了,倒是有工夫操心那些不相干的事,你就是这样想朕的?”
赦大老爷闻言抿嘴,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跟祜祜大眼瞪大眼。他倒是不怕祜祜翻脸,这不还给他端茶呢嘛,可见是没真生气。若是真生气了,这茶碗就不是磕到他跟前,而是直接摔到地上听响儿了。
宇文祜到底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一抬手敲在贾恩侯的脑门儿上。也是他将这货惯坏了,如今都敢跟他比瞪眼了,这是拿准了自己不会处置他,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心里这么想着,皇帝陛下嘴上也是这么说的,“我看我是把你给宠坏了,大半年不见人,一回来就跟我耍性子,是不是?说你两句就不爱听了,你倒是想想你说的那话。什么叫我插手的?不管如何,那贾元春总是你侄女,我便是看在你的份上,也不会拿她作伐子。”
说完这话,皇帝陛下就一脸淡淡地盯着贾赦看,什么旁的动作都没有。
大老爷也不知被说得,还是被看得红了脸,吭哧了半天,才道:“我,我刚才就是一秃噜嘴,没、没有旁的意思的,真的!”他方才也是一时情急,才那么问出来的。
宇文祜知道他这话不尽不实,却也没再深究,直深深地瞥大老爷一眼,便将贾元春放在一边,想他问起宁波船厂和蒸汽机船的事。这个赦赦就是欠吓唬,不然就敢上房揭瓦了。
赦大老爷正心虚着,也不敢再追问下去,委委屈屈地把自己的好奇憋回去,老实地跟祜祜一问一答。这毕竟是大老爷的专业,后来说到兴头儿上,也不用宇文祜提问了,赦大老爷自个儿就讲得手舞足蹈起来,倒把元春的事暂忘到了脑后。
蒸汽机船的研发很成功,工匠们也手把手地教出来了,只等给剩下的海船装上机器,明年春就能组队出海了。往后宁波船厂再造船,便能直接造蒸汽机船了。一说起这个,赦大老爷的眼睛就又变成了金元宝,满眼都是金灿灿的。
宇文祜在一旁听着也直点头,不过他更关注的是这种船的载重和速度,这会在未来的海战中发挥决定胜负的巨大作用。对海外的风土人情了解得越来越多,宇文祜无法不对海那面的土地产生兴趣,他已经在筹划着什么了。
两人正一说一听的,怀仁从外面进来,禀报道:“主子,大明宫方才有人传话,老圣人知道荣侯回来了,宣荣侯过去问话。另外,说是贾太妃娘娘也在,要见一见大伯呢。”
这话一出,赦大老爷登时就住了嘴,眼巴巴地看着祜祜。方才问元春的事,就被祜祜糊弄过去了,这回要去见老圣人了,他总不能拽着他不让走吧。
“正好,今日朕还没给老圣人请安,便和恩侯一道走一趟吧。”宇文祜瞪贾赦一眼,站起身来领先往外走,又道:“你不是想知道贾元春是怎么回事,等会儿见了正主儿,正好方便你去问她详情。这事啊,可是你那侄女儿自个儿的主意呢。”
第七十五回 太上皇耍赖要船队 宇文祜出言说省亲
宇文祜与贾赦两人刚进了大明宫,就能听见里面叮咚的琴音和老圣人爽朗的大笑声。两人不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宇文祜看向身边带路的小内监,问道:“谁在里头,哄得老圣人如此高兴?”
“回圣上的话,里面是贾太妃,太妃娘娘每日都过来给老圣人弹琴解闷儿,可招老圣人喜欢了呢。”小内监笑眯眯地躬了躬身子,回皇帝陛下话的同时,还偷偷给赦大老爷递眼色。
大老爷明白他那意思,不过是为着贾元春是他侄女儿罢了。微微向小内监颔首,表明自己知道了,赦大老爷举步跟上宇文祜,眉心不明显地微蹙。听小内监的话音儿,他那侄女儿还颇为得宠,只不知老圣人是真喜欢她,还是有什么旁的打算。
若是老圣人真的喜欢元春,那便没什么说的,至少他老人家在的时候,元春不会吃什么苦头。等有朝一日老圣人那什么了,凭他跟祜祜的关系,给她安排个清静的去处也不难。可若是老圣人还有旁的打算,那这侄女儿只怕是……要废了。
不容赦大老爷多想,他与宇文祜便来到太上皇近前,两人分别施礼之后,便听见他老人家笑着说道:“正等着你们呢,快坐下吧。正好贾妃也在这里,且让你们听听她的琴艺。”
太上皇这么说倒没有旁的意思,毕竟这来人一个是当今圣上,一个是贾元春的亲大伯,让她为他们弹奏不会比之玩物。贾元春也不以为意,笑着答应一声,便也坐下继续抚琴,目光都没在她大伯身上久留。
赦大老爷是个心里不太能藏住事的,此时面上便带出几分来,耳朵里没听见琴音,眼睛倒是盯着贾元春不放。这事也是他的疏忽,若是当日想起她来时,便求了祜祜想法子将人弄出宫来,这姑娘也不会到如今这个境地。赦大老爷虽不会太愧疚,但多少是有些后悔的。
不多时,贾太妃一曲奏罢,太上皇笑呵呵地吩咐,叫人先去后面歇歇,待他说完正事之后,再让他们大伯、侄女说话。贾元春乖巧地答应一声,带着两个宫女袅娜地去了,仍旧是没多看她大伯一眼。
“恩侯啊,怎么样,那船的事可还顺利,比之现如今的海船能强多少?”太上皇目送了元春一会儿,便转过来笑着问贾赦道:“你当初可是跟朕画了大饼子的,若是弄不出成果来,朕可不能饶你。”同宇文祜一样,太上皇也十分关注那批新船的功能。
赦大老爷心里暗自腹诽,这到底是爷儿俩啊,办事问话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呢。那改造蒸汽机船的事,他们俩不知派了多少人手进去,试航的时候那船上更是只有他们的人,结果如何还能不清楚?可偏偏一个二个地就爱问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可谁叫人家是君,他这个做臣子的能有什么办法,君既然问了他,他也只好答了,“我办事,老圣人您就放心吧。蒸汽机船的改造很成功,新船不但速度更快,载重更多,更是节省了不少人力物力。我跟您说啊,这船……”
仍旧是跟宇文祜说过的那一套,赦大老爷毫不吝惜口水地又跟老圣人说了一通。人家甭管听懂没听懂,但看那频频含笑点头的做派,肯定是懂了啊。
大老爷心里默默地翻眼睛,当爹的跟儿子一个样儿,都懂得很!
“既如此,那明年开春儿便该能全部改造完毕,那咱们的船队明年便能出一趟西洋了吧。”太上皇趁着贾赦停下来喝水润喉的工夫,抓紧时间开口问道。方才这小子嘚吧的那些,他老人家都是有听没有懂,但不妨碍他知道,新海船很好,明年便能组船队出海了。
宇文祜斜斜地瞥太上皇一眼,淡淡地呷口茶水,道:“什么咱们的船队,老圣人是不是记错什么了?船厂是船厂,您有三成的份子,可船队是船队,跟您可没关系,那是朕跟恩侯的。”所以,便是新海船出海了,跟您老人家也没关系。
太上皇听了这话也不生气,仍旧笑呵呵地眯着眼,道:“你以为恩侯跟你似的,人家那最是忠君爱国的,你问问恩侯,船队是不是也有朕三成份子?恩侯,你说呢?”他目光一转,盯住了抱着茶碗想往后缩的赦大老爷。老圣人也没旁的心思,他就是想刷回赖罢了。
大老爷闻言下意识地看向祜祜,心里却早已苦笑起来。人家父子两个打嘴仗,偏偏他这做臣子的却躲都躲不开,这就是命啊!他轻咳一声,整了整脸色,道:“老圣人若是看得起恩侯,那自然是没旁的可说,船队自然有您老人家的份子。”
“这就对了嘛!老四啊,你听听,恩侯这孩子心里是个有数的,听他的准没错儿。”老圣人听了一拍巴掌,笑眯眯地盯着宇文祜下了结论,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新海船要在明年三月之前改造好,争取四月份便能出海去。这一趟出海,旁的人谁也不带着,就是咱们三个的。”
赦大老爷没吭声,只拿眼睛去瞅宇文祜。这事儿跟他的关系其实已经不大,完全是人家父子两个的交易,老爷他还是闭上嘴,只等着船队发财吧。
宇文祜似乎并不介意太上皇占上风,对船队的事也不置可否,放下了茶杯道:“父皇,本朝自来以‘孝’治天下,只是后.宫妃嫔们一旦入了深宫,便少有出宫的一日,有些毕生都无法再见父母一面。其中儿女思念父母,父母想念儿女的,皆因无法遂天伦之愿,怕是终会有伤天和。”
“是故,朕便想着每月选几日出来,能让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一则是成全了嫔妃们的孝心,再则也是体现本朝的风范。另外,女眷们们进宫尚且好说,可父辈们便不那么方便了。所以,干脆让那家有重宇别院,能驻跸关防的,家中请旨令内廷銮舆入其私邸,也好一家相见。您看着,此事如何啊?”宇文祜说完,便目光灼灼地看向老圣人。
赦大老爷在边上旁听,闻言不由偷偷将目光在那父子两个见打转。在他那“梦”中,后.宫嫔妃出宫省亲,乃是最为鲜花着锦的一件盛事,这边要来了。大老爷心里明白,祜祜此时提出这件事儿,便是要跟老圣人打个招呼——他要对一些老臣们,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