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彩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沉声道:“你还真当自己是太太了,连这几天都忍不了?我可告诉你,必须把这些日子对付过去,你若是敢出什么纰漏,可仔细你的皮。还有,下面那些个人,也得好好敲打了,谁敢乱说话,可别怪我心狠手黑。”
“嗨,这还用你说,我早就传话下去了。咱们背后是有老太太撑着的,便是大老爷看出什么来,也得老太太那里点头才行。老太太本就不待见他,还能听他的处置自己的心腹?再说了,大老爷才能在这儿待几天,早晚是要会京城的,他们都明白着呢。”
金彩闻言点头,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还是嘱咐道:“总还是要小心些,京城有信儿传回来,说这一年来大老爷跟往年很不一样,我总觉得……他来者不善啊。”
“你就是太过……”小心了。没等金彩家的说完,便有下人过来禀报,“大老爷的人来报信儿,说是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让老爷赶紧准备起来,迎接大老爷。”
“这就来了。”金彩登时打起精神,看一眼同样站起来的媳妇,整整衣裳就往外走,边走便道:“怎么称呼的,昨儿说得都忘了?要叫管家,等会儿见了大老爷,可不能再叫错了。可知道除了大老爷,还有谁过来?”
“是,您放心吧,错不了。这不是还没见着大老爷嘛,等会儿定不会叫错的。”男仆笑着轻扇自己一巴掌,道:“听说还有琏二爷,再就没有旁的人了。”
“恩。吩咐下去,大开中门,叫所有人都列对候在门口,等着迎接大老爷。”金彩点点头,颇有主人气派的吩咐道。据他的了解,大老爷父子都是比较好糊弄的,只要能投其所好,他们是分不出心思管旁的事的。至于,如何才能投其所好……
“对了,我叫你寻摸的那几匹瘦马,准备得怎么样了?”那父子俩都逃不过一个‘色’字去,到了这脂粉繁华、风.月无边的秦淮之地,金彩自然要给他们安排好的。想来有了那几匹瘦马,那父子俩怕是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您再三吩咐的,小的们自然会好好办的。瘦马就养在偏院里,且已经排了歌舞,就等着给大老爷和琏二爷献艺了。”男仆笑得十分暧昧,挤眉弄眼道:“只不知哪个有那个福气,能被伯爷父子收入房中呢。”
听到这个,金彩也笑了。他抬手拍拍男仆的肩膀,以示对其的满意。想来,有了这几匹瘦马,京城的老太太也会满意他办事的。大老爷不是上进了么,有了这些弱不禁风的瘦马拖着,怕是也跑不快了呢。
贾赦一马当先地来到贾家老宅门前时,大门外乌压压站满了下人,一个个俱是敛气摒声地束手站着。站在最前面的,就是一身管家打扮的金彩。
金彩看见那后面跟着的大队人马,便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紧赶两步,不等他们下马就跪倒磕头,高声道:“老奴见过大老爷,见过琏二爷。”在他身后,贾府老宅的下人们也跟着跪倒见礼,呼啦啦地一大片。
看见这个金彩,赦大老爷就不禁想到“梦”中的一桩事——他想纳金彩的闺女金鸳鸯做妾。这事儿现在想想,大老爷也觉得有些尴尬,那么大岁数了还肖想人家小姑娘,确实有些老不修了。再想想那闺女最后一条绳子把自己吊死了,怕也是担心他的报复,心中便觉得有些亏欠。
赦大老爷心里想事情,迟迟没有叫起,金彩这本就心里有鬼的就不好了。心中不禁想着,这怕是大老爷给的下马威了,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又或者是知道些什么。他心中忐忑,面上就带了出来,偷偷抬头去看大老爷的脸色,却正被贾琏看在眼里。
琏二爷也只是目光一扫,仿佛并没主意似的,反提醒他老子道:“父亲,到家了,我扶您下马吧。”对这个夜不归宿,白天还不补觉的爹,二爷也是无力得很。只盼着他早早逛完老宅,赶紧回去睡一觉去。
“恩,都起来吧。”大老爷回过神儿来,顺着儿子的手下得马来。
待到了正堂坐下,只留下几金彩等几个管事的,方道:“金陵我是长久没来的,有什么事也是你们说一声,不知道是真是假。既然回来了,明日便把账册理出来,我要查账。另外,有件事我得问一问。”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紧盯着金彩。
虽然对金鸳鸯那闺女有些愧疚,但对她老子金彩,大老爷却是一万个不满意。来之前他都让祜祜的人查了,这位荣国府留守金陵的大管家,不但把他自己当成了主子,更是给老二家的当了马前卒,真是不要命了!
金彩叫他盯得发毛,弓着身子越发显得恭敬了。他是没想到,大老爷一现身就向他发难,根本不给他上供瘦马的机会。他从前怎么没觉得,大老爷的眼神冷厉起来,这么骇人呢。
“昨儿我去祭拜祖父祖母他们,路过城郊的时候碰见小孩儿,正在咱们家的祭田里撒欢儿跑马,便过去问了一句是哪家的,又劝他不该如此作践人家的田地。你知道他怎么说么?”赦大老爷盯着金彩的眼神越发冷,问出来的话就跟掺了冰碴一样。
完了,他知道了!
腊月里的天气,金彩愣是被问出了一身汗,却不敢抬手擦一擦被汗扎了眼角。这事他同二太太做得很隐秘,却没想到大老爷竟然一到金陵就知道了,这事怎么就这么寸呢?!
“那孩子告诉我,这是他家的田地,他想怎么这折腾就怎么折腾,谁都管不着。还叫我赶紧闪远些,不然被马蹄子踹了,那也是白踹,谁叫我……踩在人家的田地上呢。”大老爷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努力保持着一张严肃脸。但天知道,老爷他真的好困,早知道就该听祜祜的,睡醒了再回来了。
“他说,他姓薛。金彩,你是不是该跟老爷我说说,贾家的祭田它怎么就姓了薛呢?”
“这、这……”金彩强撑住发软的膝盖,心里把薛家人骂个溜透,口中勉强辩道:“这怕是、是那孩子胡说八道的。老爷您也知道,山野孩子能知道什么,怕都是胡诌出来唬人的吧。咱们家,怎么、怎么会卖祭田呢。”
大老爷见他还要狡辩,也不生气,反而一脸赞成地道:“你这话没错。我们贾家乃是世家大族,儿孙们即便再不争气,也没有变卖祭田的道理,那是宗族最后的退路。所以,我也不信那孩子的话,只是还不太放心,便叫人拿了帖子去府衙查了查。呵呵……”
听见这声冷笑,金彩再也撑不住了,膝盖一软倒在大老爷父子面前。那片祭田是他帮二太太暗中卖的,除了少数几人,旁人根本不知道那片祭田已经易主成了薛家。原想慢慢把这事糊弄过去的,却没想到会被大老爷遇到揭开来。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贾家的祭田被卖给了薛家,此事由你金彩出面做成,府衙的差人可还记得你这位金老爷呢。你说说,我是该信你呢,还是该信应天府衙的存档?金彩,你觉得本伯爷该怎么处置你?说!”大老爷瞪眼喝道。
金彩没想到大老爷竟然是有备而来,慌乱之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开脱。他跪在那里被大老爷父子冷冷地盯着,好半晌才打个激灵,伏身磕头道:“老爷,这不关奴才的事啊,是二太太来信叫奴才这么办的,还说这是府里主子们定的,奴才这才听命行事的啊。老爷,老爷,我是老太太的人,是老太太的人啊……”
“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还敢叫着老太太,往老二两口子头上泼脏水,你还真是胆大包天。琏儿,命人把他送交官府,就说他私卖主家田产,看看改判个什么罪。另外,老宅里凡跟他有关系的,都灌了药发卖了吧。”
大老爷眯了眯眼睛,他当然知道金彩背后是谁,只是却没打算现在就收拾二房。一点一点斩断他们的左膀右臂,却让他们无力反抗,一点一点陷入绝境,这才合赦大老爷的心意呢。况且,这是祜祜教他的,听起来就很有意思。
贾琏低头应了一声,挥手命人把喊冤的金彩拖出去,自己带着人去干抄家的活儿。这些日子跟在圣上与他老子身边,他深深爱上了抄家这项事业,且做得有声有色,就连圣上都打算把他弄进锦衣卫里,好好地将抄家进行到底。
处置了金彩,大老爷将目光转向那几个正发抖的管事身上,笑道:“我等着你们的账册呢,去准备吧。”至于那些账册有没有作假,大老爷一点也不担心,祜祜会派人帮他查清楚的。
没办法,赦大老爷当起甩手掌柜来,就是这么理所当然。
第二十四回 见族老贾赦要除族 告御状咱看谁怕谁
处置了金彩,又打发了几个管事,贾赦又迎来了贾家金陵十二房的几位族老。这些人说起来都是大老爷的长辈,只是在顶着一等伯爵位的大老爷面前,腰杆儿其实也不是太直。谁叫他们这是二房能在金陵立足,靠的就是京里荣宁二府的名头呢。
不过这其中也不是没有倚老卖老的,这不就有个代字辈的老头子,一见面就逮着赦大老爷说教起来了,“我们虽远在金陵,可也没少听说你不肖的名声,整日里不干正事,祖上好好的国公爵位,到了你头上就成了个一等将军,对着列祖列宗,你日后要怎么交代,啊?你说说你……”
“你孙子强卖人田,逼得人一家八口卖身为奴,仗的可不就是我这个不肖之人的名头。”大老爷原还对他们笑脸相迎,一听这个登时就收了笑容,冷下脸来嗤道:“还有你这等老不修的,你都快七十了,还强娶人家十六的小姑娘当妾,你怎么没死在马上呢?”
这等毫不留情的话,直将老头子气得七窍生烟,脸色白了青青了紫紫了又黑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只会颤着手指着大老爷,“你,你,你……”个不停。
赦大老爷可没冤枉了这老头子,他今儿这么一上来就数落贾赦,正是因为孙子摊上了官司,想要先发制人,拿捏住了大老爷,好让他把事情给孙子平了。可谁知道,贾赦不但对他家一清二楚,更是丝毫不给他这个长辈面子,连他那小妾的事情都往外说,当真是不为人子!
“我什么?什么东西!来人,把这老不修给老子扔出去,以后不许他再以贾氏族人自居。”大老爷目送着气得半死的老头子被带走,眼睛扫过剩下都被惊呆了的族老们,道:“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把贾氏族人去芜存菁,但凡是我看不上的,一律开祠堂除族。”
“这,这怎么行?!”这颗炸弹扔下去,呆住的族老们都醒了,推出一位德高望重的道:“什么叫你看不上的就除族,这是个什么说法?自古以来,开祠堂除族,那都是由族长倡议,征得所有族人同意才可以,你这、这不成体统嘛!”
“不成体统?你就很成体统了?你家里那座珊瑚摆件儿是怎么来的,要不要本伯爷给你提个醒儿?还有,包揽诉讼,你比本伯爷还要有能耐啊,拿着帖子就能摆弄得了应天知府。那什么护官符,让你们在金陵这地方风光得很呐。”大老爷冷睇着这出头鸟道。
赦大老爷能将这些族老的私事如数家珍,背后自然是有宇文祜在撑腰。他提到的那珊瑚,正是出头鸟打着贾赦给贾母做寿礼的旗号,硬将人家的传家宝强买来,而且说是买也不过扔了几两银子罢了。
也是这个出头鸟,仗着自己在贾家辈分高,没少打着荣宁二府的旗号横行乡里,什么好处都想着要占,什么胆大妄为的事都敢插一手。那护官符的好处,大老爷从来没见过,倒是便宜了出头鸟许多。
“没什么说法,如今在这金陵贾家,本伯爷的话就是说法。还是那句话,凡是我看不上眼的,统统除族,以后再敢打着荣宁二府的名号招摇撞骗,有一个算一个的,别怪伯爷我把人往死里整。而这让我看不顺眼的,就包括……你们。”他说到这儿,指尖蓦地晃过那些族老们。
这几个族老,平日里仗着荣宁二府,在金陵也是横行惯了的,哪里受过这个气。一个个都脸色铁青,摇头晃脑地要跟贾赦理论,不是拿着长辈的身份压人,便是抬出京城的贾母来。更有甚者,都直接喊出了告御状的话。
“小子,如今圣上可是就在金陵呢,你若敢如此胡作非为,老夫说不得就要到御前拦驾喊一喊冤了。咱们庆朝一直都以孝治天下,难道说圣上的臣子就能如此作践长辈,还没人管了不成?若是圣上不能给我们个说法,那我们可就要到京城去,敲那登闻鼓,问一问太上皇了。”
说这话的正是那位德高望重者,他这话说得十分诛心,借着贾赦这番举动,上升到太上皇与当今之间。似乎都已经笃定了,当今圣上即便看在太上皇的份上,哪怕是为了做个面子情,也得狠狠地收拾贾赦这不孝之人。
“呵,告御状?好啊,用不用本伯爷替你们递状纸啊?”贾赦根本就不憷他这话,反而冷笑一声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