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下人我知道,提前也跟你打好招呼,颇有些是狗眼看人低、嘴上不饶人的刁钻鬼。若是受了怠慢,或是听见什么不好听的话,也不必管他是谁,只管赏了板子就是。若是你小姑娘家的不好开口,就来告诉我去收拾他们。你可不能自个儿躲着去生闷气,偷偷掉金豆豆。”
这话说得林黛玉小脸一红,大舅舅说的还真是她会干出来的事。自己本就有一腔寄人篱下的自怨自艾,若再受什么委屈,可不就会躲起来哭。
“另外,老太太怕是不想让你离得远,会将你安排在自己院子了。不过,她那里还有个宝玉,时间长了总是不方便。你如今年纪小还不妨事,但过了年也就七岁了,还是跟姑娘们住一处更合适些。这件事到时若是没人提,你就来找舅舅,舅舅帮你安排。”
见林黛玉仍是乖乖点头,贾赦想想下面要说的话,便有些尴尬,干咳两声,道:“那个……宝玉今年七岁,与你年纪仿佛,你们一处时间长了,青梅竹马的情谊必不同于旁人。只是,你听舅舅一句话,男女之间还是要有些规矩的,该有的大防还是要遵守的。那些大家都在遵守的规则,在我们无力反抗的时候,那就要遵从它。”
说到这里,贾赦语重心长起来,“外甥女啊,你不要怪我大惊小怪,实在是女儿家的名誉大过天呢。宝玉是男孩子倒是无妨,可你们终有长大要嫁人的一天,我不想让咱家的女孩儿被人家挑剔。尤其是……名声上的瑕疵,那真是会毁掉姑娘家的一辈子啊。”
“这些话本该是你母亲告诉你,只是她去得早,我便越俎代庖了。有些话你可能听不懂,只管记在心里吧。若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又不想问我,不如就写信回去问问你父亲,看看他是不是同意我的话。”贾赦看着小姑娘猛然变色的脸,不由便住了嘴。
教育小姑娘什么的,便是他几世为人,也不是强项啊。看看,吓着人家孩子了!
林黛玉是个玲珑心肝,又聪慧敏感的,又怎会听不懂这话中的意思,当下便白了脸色,心情复杂地看了贾赦一眼。她一面感激大舅舅的教诲,一面又觉得他似乎不太喜欢自己,一见面就是这样严肃的告诫,又是名誉又是名声的,难道是认为她教养有问题?
而同时,黛玉也觉得大舅舅似乎话里有话,她也许……的确该把这些话转述给父亲。
贾赦沉默地看着沉默的小姑娘,由衷地希望这孩子不要喜欢上贾宝玉了。虽然,贾宝玉是他的亲侄子,可那孩子从始至终都是个孩子,始终没能长成可以让人托付终身的男人啊。
上一回,外甥女郁郁而终,薛家姑娘同样郁郁而终……沾上他的女人,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正当这甥舅俩无言以对的时候,门帘一掀,邢夫人带着寒气走进来,“老爷,外甥女的住处老太太那里还没安排下来。还有,二房那里命人来催了,说是等着外甥女呢。”
“那便快去吧,时候也不早了,莫要耽误了晚饭。”听到‘二房’两字,贾赦的眼神不由一闪。这两个字,让他想起了许多不怎么愉快的记忆。
目送林黛玉坐着车走远,贾赦长舒一口气。他能够为这个苦命的外甥女做的,也就是这些小事了。只希望,她这一生不要再郁郁而终、泪尽而亡,在女儿家最美好的年华里,悄无声息地凋谢。为了那个不能成为依靠的男人(男孩儿),不值得!
第二回 贾恩侯一心还孽债 见贾母相见两不欢
一进了书房,贾赦便斥退了所有人,将自己一个人关了起来。他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没骨头一样瘫在圈椅上,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屋顶的一处,但细看之下却又发现,他的眼睛根本就没有焦距,这是在走神儿了。
如今,他差不多能够确定,那一辈子半根本不是什么梦,而是他真真正正经历过的人生。他确实死了一回又一回,但就是没死瓷实了。
贾赦不知道他是不是曾经做过什么天大的善事,老天爷竟然如此善待于他。又是穿越,又是重生的,也许有些人会觉得活累了,可他却心怀着无法言说的感激。感激上天给他机会,让他能够弥补自己曾经犯过的错,曾经作过的孽。
静静地窝在圈椅上,贾赦把手搭在眼睑上,遮住不听话的眼泪。从今天开始,往后二十年的往事,一幕幕地在他脑海中上演。是呀,那些明明还没有发生,但对他来说,却都已经成为了往事!
女儿被他卖了五千两银子,出嫁不过一年便被虐待而死;大儿子娶了个败家娘们儿,干着管家的活儿,到了也没给他生个孙子出来;小儿子被养得畏畏缩缩,一场风寒便被要了命……
这全都是他作的孽,全都是他的罪,要赎!
如今,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他该怎么做?
贾赦缓缓地,缓缓地坐正身子,把腰背挺得笔直。在这过程中,他的眼睛也从茫然没有焦距,变得越发明亮、坚定。他还能怎么做,当然是……
摆脱炮灰命运,男配逆袭男主,然后走上人生巅峰,坐拥天下众美!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重生回来,他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成为一个能为儿女撑腰的爹,并寿终正寝。
寿终正寝?不要小看这个目标,身处皇权至上的时代,身为一个没落了的勋贵,想要做到这一点,是一件说简单就非常简单,但说难也非常难的事情。
而鉴于他家有很有想法的老娘、弟弟、弟妹等,赦大老爷觉得……他应该是属于非常难的那一拨儿。想要寿终正寝,实在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情。
至于能为儿女撑腰,这在如今的贾赦看来,倒并不是一件难事。他毕竟是穿越又重生的人士,如何趋利避害还是有些办法的。况且,他也有他的资本。
那么,该从何做起呢?思虑了半天,贾赦觉得,还是应该先把债还掉。
当年,太.祖几次南巡,贾家也曾有幸接驾一回。那时候银子花了个满坑满谷,大半都是从国库里借出来的。上一回他落到个充军发配的下场,有一部分就是因为这笔一直还不上的银子。
银子,虽然是用在了太.祖身上,却还是要他们家还的。没办法,皇家就是这么不讲理。
不过,这事也还要从长计议。毕竟,如今荣国府的财权是掌握在老太太和二房手里,还银子的事不是他能做主的。想要换银子,就是在他们身上剜肉,想想都知道有多难。
但,做人就要迎难而上!
赦大老爷做了决定之后,便不再犹豫,起身便往贾母那边去。只是贾赦没想到,他的正事还没说,便先碰上一场大戏。
刚过了穿堂,便听见上房里乱糟糟的,贾赦当是出了什么事,不由加快脚步。门口的丫鬟也尚不及通报,他便已经自己掀帘子进了屋。
也是凑巧,正听见贾母搂着贾宝玉哄道:“你这妹妹原有这个来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无法处,遂将他的玉带了去了:一则全殉葬之礼,尽你妹妹之孝……”
“老太太,”贾赦瞥一眼噤若寒蝉的女儿,又看看泪流不止的外甥女,不由皱眉道:“这是怎么了?乱糟糟的,可不像是您的屋子。二丫头,带你林妹妹去梳洗一二,看着小脸儿都哭成花猫了。”
贾迎春本缩在一边,丝毫不敢卷进风波里,猛地被自己父亲点了名,不由得又惊又怕,怯怯抬头看看贾赦,又连忙收回目光去看老太太。她想听父亲的吩咐,却又不敢擅自行动,十分为难起来。
这边贾母被人打断了话,不高兴地看过去,见是贾赦,便不由恹恹地皱了皱眉。她看了看黛玉,果然还在抹眼泪,也有些心疼了,忙叫人拧了帕子来,将黛玉叫到身边,亲手为她净面起来。如此一来,倒理所当然地将贾赦晾在了一旁。
赦大老爷也不以为意,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等着。他已经习惯他娘这样的冷淡了,哪日她若是对他笑容以对,他倒是要提心吊胆了。
好容易等贾母觉得晾得差不多了,才将孩子们打发了,向贾赦道:“这大冷的天,你不在自己屋里暖和着,到我这儿来做什么?”她向来认为这个大儿子没正事儿,这会儿跑她这儿来,怕是没什么好事。
贾赦抿了口茶水,道:“今儿忽然想起件事,便来跟老太太商量商量。父亲还在时,曾在户部借过一笔银子,数目还不小。算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咱们是不是筹一筹银子,慢慢还起来。”
贾母听了一愣,诧异地看了看贾赦,这冷不丁地怎么想起这个来了。不过她很快就想到别的地方,认为是贾赦在外面不知欠了谁的银子,这怕是想着歪点子诓家里的银子还债呢。一想到这儿,贾母的脸色不由就更黑了,冷声喝问:“你这孽障,又在外面欠了多少银子?”
“老太太误会了,我是说府上欠国库的那笔银子,咱们家该还了。”贾赦哂笑一声,答道。他就知道,他娘是不想着他一点好啊。不过也难怪,谁让他当年就是这么个混账玩意儿呢,也不怪老太太爱把他往歪处想。
贾母先是狐疑地看了看贾赦,可能觉得他没瞎扯,才缓缓说道。“……那笔银子都多少年没人提了,你怎么又想起它来?那是接驾的银子,花也是花在太.祖身上,皇家还能追着不放不成。再说了,如今谁家不是欠着国库银子,也从没见谁还过,咱们家不能出这个头。”
皇家还真是追着不放了!
这句话贾赦只在心中说了,又道:“户部还挂着父亲亲笔写的欠条,放着不管定是不妥的。我的意思是,不管户部追不追讨,咱们都要把这笔银子准备出来。凡事都怕个万一,若是到时真的追讨了,咱们也不至于仓促间不凑手啊。”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自有政儿他们操持着呢。”贾母有些不耐烦,说来说去就是要银子呗,谁知道这孽障要来做什么的,“你是个不通庶务的,官场上的规矩也不明白,过好自己的日子便罢了,府上的事情不用你管,免得帮不上忙,还要给政儿添乱。”
贾赦听到这儿就笑了,将茶杯往几上轻轻一磕,“既如此,那我便不管了。只是,既然老二精通庶务,熟悉官场,那想来也不用琏儿跟着帮衬了。那我便将他两口子叫回去了,免得给老二帮倒忙,还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