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普天之下的家宅住所都有着它既定的格式,南北的差异也不过体现在不同的人文的情趣与喜好上。除了构造不同,该有的正院侧院书房厢房一个不少。
对于自幼在江南长大见惯了天下除了皇宫之外几乎所有精妙的园林布局的白锦堂来说,摸清太师府的布局不过是几个起落间的事。
长子居东次子居西,对日后的安乐侯毫无兴趣的白锦堂毫不犹豫的直奔东院。
轻轻巧巧的几个翻身就躲过了外院巡查的侍卫,越走越是畅通无阻。对于太师府守卫十分不满的白锦堂愈往东去心中的不满就愈甚一筹。
太师府东边薄弱的守卫不得不让白锦堂疑惑到底是庞太师没钱蓄养侍卫,还是自己心上人平日里表现的太过刚强。仅是一眼就足够“江湖人士”白大爷看出整个太师府的武装保护力量全都倾向于太师本人的主院与熊孩子庞昱居住的西院。
而当他站在东院跨墙的瓦楞上时,几乎就要冷笑出声。一贯由嫡长子所居的东院此时漆黑一片,沉浸在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寂静之中——便是惯常值夜服侍的小厮丫鬟也没有一个。
就算大公子未在院中安寝,东院中也不该连伺候的下仆也无。
太师府有如此的好规矩,也不知日后会不会连累自家心上人。
看着在黑夜中更显空荡的院落,本是身有要事的白锦堂忍不住从墙头一跃而下,站在了庞统所居的小院中。这是他的心上人自幼长大的地方。白锦堂的嘴角不自觉就带上了丝笑意,他向前走了两步,就着夜色打量着寂静冷清的月落。
猫儿般轻巧的脚步不论在落地还是走路时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整个院子依旧是静谧无声的。白锦堂在门前驻足片刻,在进屋与寻觅庞统之间稍作犹豫,却在听见门里的声响时紧紧扣住了门扉。
屋里呼吸的声音舒缓而细微——女人?而且还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娇娇女。白锦堂长眉一挑,手上内劲微吐震开了房门。他自然不是怀疑庞统真心,只是如今院中空无一人难免有人行鬼祟之事暗害太师嫡长子,不得不防。
“是谁!”开门的声音显然惊动了屋里的人,女孩儿尖细的嗓音中满是骄矜,只是她下一句喝问还未出口就被夺门而入的白锦堂捂了回去。
是个几岁大的小姑娘,大抵还要比赵叙小上一两岁的模样,想要牢牢捂住对方嘴巴的白锦堂甚至还要微微弯下腰去。
小姑娘溜圆的杏眼在月色下显出十分的惊怒,在她发声的一瞬间就由对方形貌年岁猜到对方身份的白锦堂轻出了口气,很有些哭笑不得的威胁道:“你若不再呼和,我便放开你,如何?”
宽大修长的手掌将小女孩儿如苹果般圆滚滚的脸捂了大半,她挣扎了两下见挣脱不开,便认命一般点了点头。
在脸上的桎梏离开的一瞬间,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
的白锦堂再次将接下来的呼和堵了回去。如果时间能倒退回开门之前,白锦堂绝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是如今的情境已容不得他后悔了。
为了日后好相见,今日是绝不能再动粗了。
毕竟这可是自己未来的小姨子。
一袭白衣没带任何遮挡的白大爷只得压低了声音报出自家身份,说话的同时手上的力道也在渐渐松开:“庞三姑娘,我乃金华白锦堂,与你兄长乃是——”
“乃是至交好友嘛~”苹果脸小姑娘在发现自己可以说话的瞬间就打断了面前男子的话,一双大眼中暗藏着的惊惧也都化作了得意,“我听大哥说起过你。”
脸上虽没有丝毫动容,但心中的甜蜜却是无法掩盖的。白锦堂目光不觉柔和下来,整个人都从方才紧绷的状态恢复到了平日里温和的样子,到底忍不住追问道:“如何提起的?”
“不过提起一次罢了。”小姑娘眼珠子转了一圈,嘴角尽是笑意,“只不过那神情比说起庞昱那个臭小子时要亲切的多了。”
这是自然的。
白锦堂心中的甜蜜一瞬间化作了哭笑不得,他退后两步,向着庞三姑娘拱了拱手:“白某方才失礼,还望三姑娘勿怪。”
“你可是来找我大哥的?”小姑娘晶亮的眸子滴溜溜的转着,十分狡黠模样,“听大哥说你是厉害的大侠客,若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告诉你大哥去了哪里,不然就喊侍卫们过来。”
与自家弟弟的顽皮完全不同的神态让白锦堂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又因着“大侠客”几个字十分的慰贴,若不是他心里还存着极重要的事情要与庞统商议就要忍不住逗弄一下这人小鬼大的小姑娘。
只不过眼下的时间不等人。待答应了那个还没影的事情,又哄的小姑娘允诺不将自己到来的事说与她兄长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之后,白锦堂便急忙忙的向着庞太师所居的正院而去了。
徒留一个被他飘逸身法惊得合不拢嘴的小姑娘在身后。
当白锦堂看到漆黑静谧的东院后当机立断掉头奔向了北边正院最深处的僻静角落。他小心避开内眷居住的正房,绕过正院的抄手游廊,脚步轻灵如猫,存着一股说连他自己都不清道不明的谨慎。
庞太师深夜召长子密谈虽不知为何会被藏在庞统房中的庞三姑娘知晓,却一定不会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作为皇城数得上号的宅邸,太师府上自然少不了小说里居家旅行杀人掠货必备的密谋小书房。
第五十一章 狸猫(二十五)
白锦堂潜伏于房檐之上,悄悄扒开了细密密铺在房顶上的青瓦,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目光所及之处,正正巧是在一星烛光之中密谈的庞家父子。这还是白锦堂头一遭见到自家心上人如此冷心冷面的模样。
心中浮起的并不是陌生的感觉,而是见识到意中人另外一面所带来的趣味。他收回了手中扣着的墨玉飞蝗石,暂时打消了引庞统出来的主意,静静趴伏在那里听着。
“父亲,这样不可。”庞统眉头微皱,毫无表情的脸上满是冷硬,话虽如此但却丝毫没有劝诫父亲的模样。
“有何不可?”因着位置关系,庞太师的神情完全看不清爽、他声音中含着笑意,倒有几分邻舍翁的和蔼可亲,“如你所说,这李夫人已半是疯癫,自然不会有人再信她那些疯言疯语。八贤王的儿子,并不比别的王子们高贵在哪里。”
话中未尽之意已昭然若揭。
庞统沉吟了一下,到底觉得事有不妥:“李夫人毕竟是圣上……有朝一日八贤王世子身世揭露出来,恐有不利。”
庞太师藏在美髯之下的嘴角勾起,依旧是和蔼可亲模样:“照吾儿这般说,关键还是在这李夫人。”
其间险恶用意昭然若皆。
这话显然早已车轱辘转过了几次,庞统心中无奈却也无法劝阻父亲,不过打定了注意阳奉阴违罢了。他看着面前老父只觉无言,便默默调转了视角看向房梁舒缓舒缓疲乏的精神。
只这一抬眼,就对上黑暗中藏着的那双璀璨凤眸。
庞统捏紧了腰间玉扣,一动不动,却不知自己已紧张到胸前连呼吸的起伏都无。
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的白锦堂明显一愣,已将庞太师意思全都听进耳中的白锦堂犹豫了片刻,到底从袖中摸出了暗藏的墨玉飞蝗石。他不是不信庞统,却是不信庞太师。李夫人如今已与陷空岛牵连起来,若不提前处置恐出意外。
陷空岛不容有失,那么李夫人就绝对不能出事……庞统……
绝了庞太师的心才是以绝后患!
白锦堂掌心捏着飞蝗石,默默撕了袖摆蒙住了脸面。
他却不知道,衣帛断裂的声响在庞统的耳中即若天崩地裂。
屋内屋外两个人一个没有多想一个想得太多,竟难得的失了往日的默契,一不小心就这么走上了歧途。这些不堪回首的曾经就这么打成了心结,在许多年后才得以解开。
而眼下,则有一场打斗无法避免。这场打斗,却是要他与心爱之人分个胜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