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猛然抬头,欲言又止,良久后她看着傅言卿的眸子,低声道:“你别信她们,她们不是好人。”
傅言卿眼神一冷,可看着那满是忧心却依旧澄澈的双眸,还是压了下去,故作讶然:“不是好人,谁?”
小孩有些焦躁,她揉着衣角显得很是挣扎:“萧……萧贵妃。”
“你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个?”傅言卿脸色淡淡的,嗓音却不由柔和起来。
小孩点了点头:“这宫里,没人能信得,你避不开她们,可也不要信她们,好不好?”
傅言卿语气倏然转凉:“那我为何要信你,七殿下?”她刻意加重最后的称谓,让小孩脸色瞬间苍白。
她紧紧咬着嘴唇,眼里顿时蒙上了一层雾气,片刻后很快凝结成泪水,被她死死憋在眼里,声音微哑道:“我……你可以不信我,我也信不得,我不是七殿下……我以后不来了,你……可你救了我,还是除母妃和慕姨外,待我最好的人。无论如何,不要被人骗了。”从那夜傅言卿的表现,她很清楚这个姐姐不会害她,对她有恩。慕姨告诉她,在宫中,信任是极其奢侈的,好心亦是如此。不可轻信任何一个人,可是若遇到真对你好的,绝对要珍视。
说罢她起身想走,连衣服都没打算穿,傅言卿见她那强自忍耐的可怜模样,心里有些后悔,她似乎太敏感了,至少她不可能是萧贵妃派来故意接近她的。
伸手拉住她,看着她不解的迷糊模样,叹声道:“既然说她们不好,又为何替她们做事?这一身伤,可是跟她们有关?”
小孩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睁着雾气蒙蒙的大眼睛,直直看着她,萌得傅言卿心头发颤。这小家伙,比之赵墨笺不知可爱多少。
“怎么难过傻了,听不明白我的话?”
小孩眨了眨眼,眼泪还未擦干,她眼里有些欣喜,可片刻后却是有些苦涩:“我没得选。”
傅言卿心里不知如何滋味,生于皇家,这些孩子从小就活在尔虞我诈中,比之寻常人家的小孩,更是要早慧许多,可懂得越多,也便越痛苦。更让她有些诧异的是,这小孩虽纯良,可是她却不会天真的以为她当真是个懵懂幼童,想必她也该知道,今夜来劝告自己无疑是很冒险的一件事。
傅言卿拢了拢眉,轻声道:“你可知今夜你说的话,一旦被我告知萧贵妃,你会是什么下场么?”
小孩抬头看着她,稚气的面容却显露出超出这个年纪该有的从容:“知道。”
“那你?”
小孩微微笑了笑:“我信你。”
傅言卿看着陡然有些老成的小人,心里莫名有些奇妙:“因为我救了你?”
“嗯。”小孩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后复又道:“还有,当时我也是怕的,但我抱着你哭的时候,你哄我了。”
她目光有些空似乎在回忆什么,随后低声道:“这世上总是有些良善之人的,就像那些侍女们,我长这么大,帮过我的人也有。只是有些不过是一时心软,偷偷帮我一次,有些却只会拿那种可怜的眼神打量我,更多的却是无视我。而那些肯冒险,私底下一直帮衬我的人,都是很难得的好人。因为帮了我,可能会付出很可怕的代价,她们都是好人。”
说罢她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傅言卿:“可你那日见我落水了,肯定不知道我是谁,可你下去救我了。我虽然呛的厉害,却也看到你自个儿也呛水了,最后却还是没丢了我。你比我大不了多少,我怕地哭了,你却还哄我,可见你也是个天大的好人。我相信你,纵然你会不信我,却不会让我丢了命。”
傅言卿有些惊讶,果然是皇家子嗣,再怎么养的不好,这心思头脑也是让人叹服。
“万一我愚钝,不小心说漏了嘴,怎么办?”
小孩一脸讶然道:“你是西南王府的郡主,西南王这么厉害,你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啊。”依稀记得当时慕姨还在时,跟她说了许多关于西南王的事,这么厉害的人,生的孩子定也厉害。
“呵,真不知该说你聪慧还是傻。”傅言卿低喃一句,随后看着小孩:“你叫什么名字?行几?”
小孩愣了愣,她知道自己是……不过片刻,咬了咬唇:“我……行九,他……他没给我取名字。慕姨说,母妃提前给我取了个表字,唤作祈安。”
傅言卿顿时怔住,行九?是赵梓砚!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张略显薄凉的脸,那个无论面对谁都是不带一丝表情,几乎不怎么说话,可开口却让人哑口无言的九殿下!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小孩,怎么都没法将眼前乖巧透着纯真的人,同日后那个仿佛总是裹在无尽阴霾中的人联系起来。
小孩看她脸色如此怪异,不仅有些不安:“你……怎么这幅表情,有什么不对么……”
傅言卿回过神,摇了摇头,只是心情分外复杂,那个最后让赵墨笺如此忌惮的人,年幼时居然只能在她和她母妃手下如履薄冰地活着。难怪上一辈子自己从不曾知晓她,原来只能活在暗地里。如今想想,赵梓砚应该是七岁才是。
想着那天夜里的事,傅言卿眉头微蹙,怕也只是自己不曾知晓她,上一世她应该也进过云烟院。只是那时自己实打实是个孩子,受了风寒后定然睡死过去了。
想着那总是悄然出现在自己屋里的小玩意儿,傅言卿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想必那时候的赵梓砚仍如现在这般,单纯通过那些举动表达着她的感激和善意,只是她……难怪那时总觉得那个九殿下看着她时,神色如此奇怪。
“我只是不明白,无论怎样你也是陛下的孩子,萧贵妃虽得宠,却也不至于敢如此……”从那次萧淑仪的举动来看,再想想上辈子赵墨笺几次遇刺,那些人都以为得手,可赵墨笺却从未受伤,这萧淑仪是将赵梓砚当成赵墨笺的替身养着。
看着眼前的小孩,傅言卿越发觉得悲凉:“那我唤你什么?叫祈安?”
小孩眸子亮了亮,却又瞬间暗了下去:“萧贵妃不许我叫这名字。”
傅言卿眉头一皱,祈安?这般带着奢侈的名字,萧贵妃却也容不下?
摸了摸孩子的头:“无事,日后私底下我便这般唤你。”
赵梓砚脸上忍不住有些惊喜:“你的意思是我还能偷偷过来寻你?”
看着她惊喜的模样,想起自己方才的话,傅言卿微微蹙了眉,却也点了点头。
“夜深了,你今日又伤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赵梓砚确实累,可是却更想陪傅言卿待着,回到自己宫中,那里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可也知道不可能一直留下,赵梓砚爬下床,穿好衣服准备离去。
傅言卿忍不住叮嘱道:“如今云烟院不同以往,你千万小心,最好不要来,若被萧贵妃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赵梓砚认真点头:“我晓得,我会小心不连累你的。”
傅言卿想要开口,却还是止住了,看着赵梓砚的身影没入夜色中。赵梓砚,这样的人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赵墨笺?
自从那日傅言卿见了赵墨笺后,赵墨笺时不时便会来云烟院
这年八月,赵墨笺向景帝讨了个恩准,让傅言卿陪她一同国子监。
景帝看着规矩朝他行礼的傅言卿,满是威严的眉眼间倒是有些温度:“长宁来宫中也一年多了吧,朕这一年忙于国事,也没能太关心你,听淑仪说,下面人委屈你了?”
傅言卿摇了摇头,看着上座一身龙袍的威严男子,眼里带着丝敬仰孺慕:“多谢陛下挂念。长宁不委屈,在云烟院吃穿用度都已然很好了。是娘娘和陛下疼长宁,这才觉得长宁委屈了。”
赵景看着眉宇间依稀透着欢欣天真的小人,又看着她眸子里的敬慕,心里顿时觉得愉悦,听了傅言卿的话,更是开心。
“哈哈,小小年纪,却是乖巧懂事,西南王好福气。”
“父王说了,长宁得陛下赐封号,又能入宫沐浴皇恩,是长宁得福气呢。”
赵景捋了捋胡须,笑意真诚了几分,挥了挥手:“墨笺与你投缘,你也该去学了,日后你就陪着她一同入国子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