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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江汝托着肚子在画室里修改作品,忽然间,门被大力的打开,顾渊冲了进来。
    “干嘛呀?吓我一跳。”江汝有些不满地抱怨。
    “跟我出去一趟。”顾渊拉住江汝的手就往外走,“就咱们两个。”
    “去哪?”江汝走两步就开始喘,顾渊似乎是很着急,听到江汝声音放慢了脚步,但是整个人都呈现着一种焦躁感。
    “怎么了?”江汝努力的提高速度跟上他。什么事能这么着急。她从没见过顾渊这样。
    失了神似的。
    “我妈,”顾渊顿了一下,又接着急促的说,“可能不太好。”
    “妈怎么了?”一听到老人身体不好,江汝也有点急起来,上个月看着还好好的呀?
    “不是她。”顾渊倏地停下脚步看向江汝。
    “亲生的那个。”
    喔。江汝明白过来,顾渊又拉着她往外走,她配合的提高速度,思绪胡乱的转着。
    她只听顾渊说起过一次他的亲生母亲。
    似乎当年是文工团的一朵金花,不明不白生下顾渊之后回了老家。这许多年,再也没有联系过。
    这是他们婚礼之前,顾渊在床上跟江汝说的。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你现在是我们家的人了,这个总要知道的。”顾渊背对着江汝,“他们都知道,你注意点就行。”
    江汝还记得自己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候的感觉,脸明显僵住了,嗓子眼一下被捏住了,气上不来。
    还好他背对着自己,看不见。
    江汝这样庆幸着,可这一瞬间,她突然也懂了顾渊背对着她的原因。
    也许是怕看见她的反应尴尬,也或许是怕看见她的反应伤心。不管是哪种,她都好心疼。
    江汝从后面抱住他,试图给他一点安慰。顾渊抬却手躲开她。
    “睡吧。”他声音闷闷的。
    江汝讪讪的落回到自己位置上,两个人背对着背,江汝忧虑自己刚刚的反应是否不太合适伤害了顾渊,而顾渊睁着眼睛,无言地望向窗外。
    车窗外景色飞驰,江汝的回忆被顾渊打断,“别紧张,没事的。”顾渊伸手过来,“嗯。没事。”  江汝握住。
    她还好。
    倒是顾渊,江汝有点担心的看向他,他明显更紧张吧,刚刚开车时候指针乱晃的让她害怕。
    江汝把顾渊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刚刚孩子动了呢,踢了我一下,吓我一跳。”
    “看来是个好动的小子。”顾渊温厚手掌在江汝肚子上摸了摸,车速回落下来。江汝把手搭在顾渊手上,“没事的。阿渊。”
    “嗯。”
    到了地方已经是下午,饭也来不及吃,顾渊和江汝到了医院门口,顾渊踌躇了许久终于踏入。弯弯绕绕到了病房前,一个白发老婆婆坐在门口,应该是在等他们。
    “是你吗?文静的孩子?”
    见了他们,婆婆起身问道。
    “是。外婆,我是顾渊,这是我太太,江汝。”
    “江汝,喊外婆。”
    顾渊来拉江汝的手,江汝无意间一瞥,发现顾渊已经红了眼眶。
    江汝眼睛一下子也湿润了。
    好可怜啊,她的阿渊。
    “好孩子,好孩子。”外婆颤颤巍巍的抱她们,眼眶通红。
    “文静在里面呢,”老太太抹着眼泪往里走,进了门,江汝和顾渊看着床上躺着的女人,没有头发,暗黄凹陷的脸,手上插着管子,江汝心一紧,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病入膏肓,是否大抵如此?
    江汝和顾渊紧紧地攥着手,她托着肚子,心脏怦怦跳。看着顾渊的母亲这样宛如枯木的躺在床上,她不知为什么更加紧张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顾渊似乎是提前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情绪倒还算得上平稳,他低下头轻声呼唤她,声音有哭腔。
    “是我。”
    像是在为找一个合适的称呼而犹豫似的,顾渊停顿半响才又嗓音沙哑响起,“妈,是我。”
    是我啊。
    是你抛弃了的,从来没有爱过的那个儿子。
    吧嗒,江汝掉下泪来。
    顾渊那样一个人,现在竟然手都在抖。
    床上的女人慢慢地睁开眼睛,棕色眼球循着声音转动着,扭向顾渊的方向。
    “文静。”老太太盖住她的手,“那孩子来看你了。”
    文静的喉头动了动,顾渊和婆婆都急着俯下身去听。却只听得了个含糊的“谁?哦···”
    床上的女人颤抖的抬起手,顾渊眼疾手快的握住。
    像是被鼓励了一般,顾渊声音激动,“妈?!”
    女人似笑非笑的,握着顾渊的手使了使劲。
    “阿汝,来!给妈妈看看。”顾渊欣喜的喊着江汝,江汝凑过去,用手包着母子二人的手,“妈妈。”
    唐文静的眼睛瞟到江汝的脸上,又移到她挺着的肚子上。
    “六个月了。”顾渊忙解释道。
    唐文静点点头,似乎是累了,眼睛闭上了。握着顾渊的手也没了力气。
    顾渊脸上的笑渐渐地消失了。
    江汝担心的看着他。
    “阿汝,婆婆,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和我妈单独待一会。”
    “好。”她拍拍他的背,和婆婆出了门。
    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江汝轻轻喘着气。
    月份大了,动一动说说话都很喘。
    “第几个了?”婆婆脸上泛着慈爱问她。
    “第二个。”江汝摸着肚子,“老大已经八岁了。”
    “你们感情很好嘛,都是幸福的人。”婆婆笑着说,“不像我们文静。”
    江汝低头沉默,上一辈的事情,她们做晚辈又能说些什么,又能改变什么呢?
    “妈妈这个病怎么样?怎么现在了才联系我们呢?我们认识很多好医生,顾渊一直都想尽孝心,把妈妈接到我们那边去治病吧。”
    “不用了。她撑不了太久了。”  婆婆叹口气,“文静不想麻烦你们。她恨这个孩子的爸爸,死也不愿意找他的。你刚刚听见她说话那声音了吗?她之前生病,嗓子坏了。”婆婆用她布满皱纹的手抹着眼泪,“文静从小就漂亮,又要强,做事有时候有点极端。都是我们没有教育好她,上天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江汝晃了神,似乎看到一朵艳丽骄傲的花,被毫无怜悯的扯掉,碾碎在地上。
    她心疼的抱着婆婆,拍她的背。同是为人母,江汝不是不能理解,她甚至不敢理解。她只是想想这种事,就堪比剜心一般。
    “文静病了好几年了,最开始的时候孩子们还勤来看着,这时间一长,他们还得分身去照顾自己的小孩,照顾她老公,也没办法天天过来陪着。我一个老太婆,什么事没有,才有时间天天守着她。”
    白发人照料黑发人,自己送走生育养育的孩子,江汝听着也觉得十分难过,强忍着不掉下泪来。
    “病情反反复复的,做了好几次手术,之前还有点盼头,手术做完了还笑呵呵的,说好了要买假发,买新衣服。到后面,盼头都没了。天天睡觉,睡醒了也躺着,人像没了魂似的。”“劝不动了,我也哭了太多次了。她这样活着也是遭罪,我养她这么大,真是不愿意看到她这么痛苦,就快解脱了,解脱也好。”
    江汝不死心的仍要劝说,哪怕是先请专家来问诊一下,谁知道会不会还有转机呢?
    “我知道你们是好孩子,但是真不用。你听婆婆的吧。都到这地步了,我骗你们干什么。”
    “还有,如果人真走了的话,葬礼,她是不希望你们出现的。”
    江汝错愕,愣了两秒。“最后的孝心,我们总是可以尽一尽吧?”
    “你们有你们的家庭,文静也有自己的。这个孩子的事情除了我没人知道,人都要走了,别再让她的家人再经历一次打击了。没有人愿意看到这个局面的。”
    江汝垂着头有一些丧气。她想要再多帮顾渊一点,哪怕只有一点呢?顾渊已经失去了很多,她想要帮他再多争取一点点。
    可她还是什么都没能做到。
    江汝掏出一张卡来。
    “婆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希望能帮得上忙···”话还没说完,手就被婆婆推了回去。
    “不要。”婆婆强势的把卡塞回江汝包里,看着是个瘦弱的老太太,力气却意外的大。
    “文静一走,这家人跟你们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不要联系,有事我也不会去求你们。把这件事忘了吧,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听婆婆的,我一把年纪,什么都看开了。你们小年轻,麻烦越少越好。文静没给过那孩子什么母爱,你们肯过来,我想文静就已经很满足了。”
    婆婆眼神坚定。江汝忽然懂了。她没再坚持,总有别的办法帮忙的。她们有自己的尊严和考虑。
    她尊重她们。
    不多时,病房的门开了。江汝扭过头去看,顾渊红着眼睛,额头一片红。
    江汝吓到了,几乎是弹起来跑到顾渊身边,近处看,额头红着还沾了灰,江汝去拉顾渊的手,手掌内也是一片灰砾质感。
    顾渊扣紧她手掌,示意她没关系。
    “婆婆,我妈就拜托您了。”顾渊走到婆婆面前握住她手,“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请您一定一定要告诉我。”他重重的握手,像是婚礼上把女儿手交给女婿那样不舍,婆婆知道自己女儿亏欠了这个孩子许多,却也无能为力。
    一切都已经晚了。太迟了。她们这辈子再也弥补不了了。
    人一辈子哪能没有遗憾呢?他被亏欠的东西,就让他自己再用别的方式补回来吧。
    医院病房里。江汝出门后,房间里只剩顾渊和唐文静两个人。唐文静握着顾渊的手慢慢松开了。
    “没想到你还愿意来见我。”唐文静睁开眼睛,她只是没抱希望随口一问。
    “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顾渊一脸心疼,他怎么会不愿意来见她?他可以帮忙的,是他坐牢那几年她生的病吗?都是他不好,都是他没有好好关心她。
    “不用这样叫我。我没有尽到什么责任。”唐文静别过眼。他这样的关心,她担不起。
    “这是第几个老婆?第一个不长这样。”
    “第二个。结婚两年了。”顾渊有点心虚,这一次的婚礼,他没有送请帖和相册来。
    “这是第一个孩子么?”
    “第二个了。”顾渊拿出手机翻出阿泱的照片给唐文静看,“这是老大,已经二年级了,特别聪明。”
    唐文静眼神不在顿了顿,“不是结婚才两年么,怎么孩子已经这么大了。”
    “呵。果真都是一个鬼样子。”
    “不是,不是那样的。我们是有一些误会,我们很相爱,我在里面的时候她一个人带孩子也很辛苦。”  顾渊连忙解释道,他跟他爸不一样的。
    “在里面?在什么里面?”唐文静很惊讶。难道他进监狱了?
    “监狱。”顾渊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低下头,原来她不知道啊,他还以为她至少会知道一点消息的。不过,这种不光彩的事,他宁愿他们都不知道。
    唐文静竟然笑了一下。还好她没有跟顾章之在一起,看看这是个什么家庭啊,入狱,出轨,  真是下作,真是令人作呕。
    “你以前的老婆呢?”
    “出国了。”
    “因为出轨离的婚吗?”
    顾渊没有说话。
    “你们真可笑。”唐文静望着天花板。不爱也能上床,不爱也可以说些甜蜜的话。爱情什么的,于他们而言,不过就是唬人的玩笑吧。
    “不是,我不是那样的,我爸他也不是···”顾渊着急地想要解释,又不知如何去解释。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聊下去,他很珍惜跟她说话的机会,不想就这样被打断。他是她的儿子啊,她为什么要关注这些事情呢?就算他出轨了离婚了又怎么样呢?她为什么不问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不问问他在监狱过得苦不苦?她怎么对他就这么冷淡?!
    “你走吧。不要再来看我了。我很快就死了,忘了有我这个妈吧,我本来也当没你这个儿子。”顾渊的话还没说出口,唐文静先一步平静的与他告别。她为自己说话时的颠叁倒四觉得烦躁,她对他有亏欠,可比起迟到的爱,她对这个孩子更多的是讨厌。讨厌他,讨厌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讨厌他带给自己的一切,她的前程,她的人生,都被这个意外毁掉了。她知道她亏欠顾渊,但是她仍然止不住的讨厌他。她愧疚又烦躁,只想快点结束这段对话。
    “不会的,你会治好的,不要说这种丧气话···”顾渊着急的说。
    “不。我的病治不好了。我很快就会死。”暴躁又残忍,唐文静打断顾渊的话,她盯着顾渊,掐掉他最后一丝试图挽救她的想法。
    顾渊攥紧拳头,浑身颤栗。
    他还能说什么,他还能做什么呢?他不想就这样放弃了,可是,可是他到底能做什么呢?听她的话不再联络吗?那太狠心了。强硬的接走她带她去看病吗?不行,那会把她整个家都毁了,她会更恨他的。她看他的眼神,已经
    怎么办啊?他该怎么办啊?
    “顾渊,你可以走了。”
    “我很快就会死。”唐文静又重申一遍,“不要再来见我。也别花无谓的功夫。好好过你的生活,不要再和我有什么牵扯。”
    为我好,也为你好。别再让她活在痛苦中。
    再见了。
    顾渊流着泪跪在地上,狠狠地给唐文静磕了叁个头。
    “妈,感谢您生育之恩。这辈子儿子没能给您尽孝,等下辈子,那时候我再做你的孩子孝顺您。”顾渊一脸泪痕,跪在地上不愿抬头。
    祝你下辈子,不再遭这许多痛楚。
    他没再看唐文静一眼,狠下心冲出门去。
    一丝凉意从唐文静眼角滑下。
    这就是诀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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