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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坠儿吓傻了,半晌愣着不动弹。过了好久方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又开始磕头哀求起来了。贾宝玉抬手揉了揉额头,道:哭得我头疼,快快将人拉住去,我不想再看到她了。
    今日的贾宝玉让袭人等丫鬟觉得陌生起来,不敢再多言,便将坠儿拉了出去。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晴雯和宝玉两个人。贾宝玉将脸埋在手心里,声音闷闷的说道:晴雯,你说,坠儿说的话,是真的么?
    晴雯将冷掉的残茶端了下去,换上一盏新茶来,回答道:是不是真的,想必二爷自己心里有数,我便不再多言了。
    第96章 勇补雀金裘
    贾宝玉闻言,半晌没有出声。过了许久之后, 才喑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从前, 她不是这样的
    晴雯道:人都是会变的。
    贾宝玉道:却是为何?不能一直不变么?
    因为心里有太多yù望吧。
    贾宝玉抬起头来, 眼里有水光在闪动着:她想要的,我都已经给她了啊从来她都是我身边第一人, 没有人能越过她去。往自己家里捣腾银钱物件儿,我明明知道也没有说破过。一屋子的人和东西全部都jiāo到她手里了, 她还想要怎么样呢?
    晴雯道:yù望是没有止尽的,抱住了一堆东西,还想要更多。多到抱不住了吧,还要担忧别人来抢。所以她如此行事,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默然半晌,贾宝玉抬眼看向晴雯:比起从前,你变了很多。
    晴雯笑了:人都是慢慢在被生活改变的,我自然也不会例外。
    贾宝玉笑了笑:我不想变,大家都不要变,那该多好?
    只可惜, 世界是不会为了人的意志而改变或不变的。
    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似乎只是一转眼间,便到了冬季。京城位于北方,冬季十分寒冷。早早的大家便换上了厚实的衣裳, 屋子里烧上了炭盆。晴雯的身子偏弱, 尤其怕冷。到了这个时候, 几乎所有时间都待在屋子里, 很少出门去了。
    这一日,袭人的母亲生病了,yù要回去探望。禀报了凤姐儿之后,闻得凤姐要她好好装扮了再回去。手炉也要拿好的,包袱也要挑好的,回去了亦不能用外面的被褥等物。这个意思,几乎是要将她作为将来的预备姨娘来看了。袭人闻言,便换上了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葱绿色盘金彩绣绵裙,另外披上一件青缎灰鼠褂子。打扮得粉光脂艳的,带着两个小丫头,示威似的朝着晴雯笑吟吟的瞥了一眼。而晴雯却看也不朝她看一眼,兀自抱着鎏金小手炉,似睡非睡的坐在熏笼旁边。见此qíng景,将袭人气了个倒仰。将帘子狠狠一甩,她重重的踏着脚步出去了。一股冷风随着朱红色猩猩毡门帘的卷起而chuī了进来,暖和的身子被冷风一扑,使得晴雯重重的哆嗦了一下。
    她没有生气,反倒笑了起来。
    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呢,袭人。
    袭人回去了,秋纹向来不值夜,因此晴雯也只得随同麝月一起给宝玉值夜。当夜幕降临,脱下大衣裳洗漱完毕之后,晴雯便继续抱着手炉坐在熏笼边上,昏昏yù睡。麝月瞅了她一眼,笑道:别装小姐了,你也动弹动弹吧,难道只有我是该伺候人的么?
    晴雯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懒洋洋的说道:上边早就说了,不许我近身伺候,你难道忘记了?
    听了这话,麝月一时无言,只得自己去伺候宝玉就寝了。末了麝月便睡在宝玉的寝房里面,晴雯自在熏笼边设了铺盖,胡乱歇下了。半夜依稀听见宝玉叫袭人的名字,她也没有搭理,翻了个身继续睡了。最后还是麝月起来服侍宝玉喝茶用夜壶,搁着帘子狠狠的瞪了睡得踏实的晴雯几眼。
    明明没有怎么受冻,但晴雯自此以后还是生病了。或者,是因为这个身子的底子实在娇弱的缘故。本来她便不怎么动手服侍的,如今一病,更加是万事不沾手,只在自己屋子里歇息着便是了。至于麝月秋纹几个怎么想,她才不在乎呢!根据她所知道的事qíng的大致脉络走向,距离离开这里的时间,也不远了。留在这里跟袭人死磕到底才不是她的作风呢,那未免也太给那袭人面子了。反正,不会让她有好结局便是了。
    在这之前,她得好好的给贾宝玉心里那颗关于袭人的种子浇浇水施施肥,还得给他留下一个永生难忘的回忆。否则,怎么算完成原主的心愿呢?至于出去以后凄凉惨淡的病死在家里这个结局?那可不是她会接受的事。
    其实大观园的风景的确很美,就此离去,也有些舍不得。但她又不想继续跟个卑鄙小人住在一起,实在有碍观瞻。那么,能去哪里呢
    这一天下午贾宝玉回到怡红院里,一脸丧气,说道:好好的老太太才给的雀金裘,偏偏不知道在哪里烧了一块。赶明儿老太太若是看见了,怕是要怪我不爱惜东西了。
    麝月伺候贾宝玉脱下那金翠辉煌的大氅,jiāo给一个婆子拿出去找匠人织补。婆子去了半晌,将衣服照旧拿了回来。说是找了许多匠人并绣娘问过了,没人认识这是什么东西,都不敢接下这活计来。贾宝玉听了,跌足道:老太太叫明儿个还穿这件衣裳去呢,这可怎么办才好?
    麝月闻言眼珠一转,道:论起女红来,我们屋子里数晴雯手艺最好了,连双面绣都会,何况这个?
    贾宝玉迟疑道:晴雯病着呢,怎么好劳动她?
    我瞧着这几日她似乎好些了,就坐在chuáng上补一补,料想也无事吧
    两人正说着,屋子里面响起晴雯的几声咳嗽声,而后说道:将衣服拿来我看一看吧正想给贾宝玉留下一个难忘的回忆呢,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贾宝玉闻言便将衣裳拿给晴雯看,又乱着掌灯倒热水什么的。晴雯看了看之后道这雀金裘是拿孔雀金线织的,补也得拿孔雀金线补上去。麝月听了便说道:这屋子里除了你,谁还会织补那孔雀金线呢?少不得你挣一挣命了。
    闻言,晴雯撩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看了麝月一眼。那眼底的寒意,惊得麝月一愣,不再开口了。
    贾宝玉见晴雯病容犹存,脸上泛着不健康的薄红,心里不舍得她劳神,便道:我看还是算了吧,老太太要骂,尽管骂好了,也不会少一块皮。
    晴雯不答话,只是说道:麝月将我的针线筐子拿过来罢,再多点一盏灯。说着,自己披上一件厚衣裳,靠着láng皮大褥子坐好了,一副要挑灯夜战的样子。贾宝玉见劝说无效,只得罢了。
    绘着四季风景的宫灯之下,晴雯垂着眼,细细的补着雀金裘。身子到底还在病中,不多时额头上便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来,在灯光下晶莹的一闪。脸上的红晕愈发浓重,反倒给她多添了三分媚色。灯下看人本来就会比在阳光下更有朦胧美一些,何况晴雯本来就是个难得的大美人儿?贾宝玉坐在chuáng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竟看得痴了。那弧线优美的下颌,长长的漆黑的鸦羽般的睫毛,以及它们投下的暗影。没有血色的淡淡的嘴唇,形状美好的令人想要碰触,却又似乎柔弱得令人不敢碰触这一幕美好又带着点凄艳的场景,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里,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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