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路易终于转过头来,对她说了第一句话,我想早点回去,你玩尽兴。
玛丽说过,路易是一个很老实的人,他不会跳舞、不喜社交,只喜欢在房间内造锁。遇到他说这样话的时候,就放心地随他去吧。艾美于是柔顺地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路易提前离开了舞厅。
而舞蹈还在继续着,弗朗索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面前,依照着使臣的礼节恭敬地邀请她与自己共舞。艾美知道,这是他对自己的试炼,如果自己出了丑,他会毫不犹豫地揭穿她的身份,阻止玛丽离开王宫。
她看着弗朗索,那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勇气,她毫不犹豫地将手递了出去,这让弗朗索也有点小小的惊讶,那一刻,他似乎都有些分不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皇后玛丽,还是纺织女工艾美。
众人将舞池中央的位置让出来给了皇后和她的舞伴。在弗朗索的配合下,艾美跳着玛丽最擅长的舞步,她轻盈的身形和步伐引起了全体贵族们的注意。但这一切都很成功,她几乎可以听到人们轻声地赞叹着,殿下的舞姿实在是太美了。弗朗索的脸上仍旧死板地没有表情,但是从他的眼中也可以读出几分微妙的讶异。
是的,艾美骄傲地挺着自己柔软的背部,她的皮肤在精心的护理下展现出白瓷一样的光芒,现在的她是法兰西的心脏、凡尔赛宫的焦点。
一曲完毕,众人鼓着掌,以眼神表达着对她的赞美,艾美对弗朗索微微颔首,随即走到了舞池一边。几名贵妇见她过来,连忙起身行礼。艾美微微抬起下巴,靠着自己的记忆力,叫出她们的名字。
在皇家舞会,皇后不主动开口问候,其他人不能先开口和她说话。
她的问候使得她们喜上眉梢,连忙与她攀谈了起来。艾美尽量少说话,只是含蓄地微笑着,却更是被她们赞得优雅。艾美在会场里问候着重要的贵族、和他们轻声地交谈一两句,看着平常那些遥不可及的人对自己毕恭毕敬、满口夸奖,她的心情变得极好。她表面上礼貌地应对着,内心却在高唱着胜利的凯歌。
就好象,她已经征服了凡尔赛宫!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没有人识破艾美。她屏退了跟着自己的侍者,来到了外面的露台上透气。她的脸上还泛着兴奋的红晕,她贪婪地吸收着仲夏夜清爽的空气,竭力压抑着自己狂乱的心跳。
怎么样,感觉不错?有些冰冷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艾美猛地回过头去,银发少年靠在护栏旁,慵懒地看着她,我是来好心提醒你的,你到明天,可就要死啦。
艾美反应了一会,突然想起了六天前在巴黎的那个充满阳光的下午。
疯狂的马车、玛丽惊恐的容颜和绝望的叫喊骤然回到了自己的脑海。这六天魔鬼式的训练竟让她把这件事情完全地抛在了脑后!她看着眼前的少年,颤抖地说,你、你到底是谁。
少年依旧是淡漠地笑着,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若还不能杀死那个最后出现在你脑海里的人,你就要永远告别这个人世了。
杀、杀人艾美恐惧地摇着头,不、我怎么可以杀人
杀不杀当然都在你。少年微微扬起他美丽的下巴,看向舞池里衣着光鲜的贵族们,贵族的舞会永远不会停止,就算他们昨日打断了一个平民的腿,今日也一样可以穿着这华丽的衣服、在这灯火辉煌的宫殿里翩翩起舞。
他看向脸色发白的艾美,不高不低的声音像冰冷而沉静的水脉,静静地诱惑着动摇的少女,是玛丽撞死了你,但你死了,她会继续无忧无虑地当她的皇后,而你的弟弟马尔斯,却会死在你们破旧的家里,不,可能会因为下个月的房租交不出来,被赶出来而死在街头。但如果皇后玛丽死了,这一切就都是你的了金币、华服、美酒、凡尔赛宫,还有作为法国皇后的人生。
艾美久久没有说活,而她再抬起眼时,蓝色的光芒坚定而透彻。
我是为了马尔斯。
银发的少年不置可否地挑起嘴角,随即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在夜色里隐去了自己的身影。
(5)选择
艾美临死前最后出现在脑海里的影像,是皇后玛丽。
她们的面容是如此相近,这样的印象太过鲜明,以至于她没有机会去思考其它的事情。夜已深沉,舞会渐至终场。艾美被侍女们簇拥着回到了皇后的寝宫,更衣完毕,她回到卧房,再摒退左右,皇后玛丽兴奋地从暗室里推门而出,艾美,你太棒了!简直是毫无破绽。
艾美抬起头,玛丽看到她的面孔,不由有些惊讶,你怎麼了艾美?你的臉色为什么这样苍白。
艾美頓了頓,虛弱地說,殿下,我有話想和您說。
那便在这里说吧。
殿下,在这里,我担心会有侍女来打扰。
虽然贵为法兰西最高统治阶层,法国皇室的自由与隐私却从极大程度上被限制着。服侍皇后玛丽的几十位侍从无时不刻地在她唾手可及的地方待命,比时钟还准时地出现在她的身边。玛丽分不清这些人究竟是在照顾自己,还是看管自己。而这一切于艾美看来,不过是一种过份的奢侈。她穿着皇后玛丽的华服,而玛丽则穿上侍女服,遮掩着自己的容貌,跟着艾美,向外面走去。
月色垂落下来,玛丽带着兴奋地轻声说,公文、路线都准备好了,我明日便随奥地利的使团出发。但我会将弗朗索留下来给你,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艾美没有说话,她迈着步子走在玛丽前面。
身旁柱子的影子交替地落在二人身上,很快她们就来到宫殿后面最高的露台。
玛丽说,这里很隐蔽啊
殿下,艾美的声音异常冰冷,玛丽讶异地抬起头,艾美正没有表情地看着她,我和您拥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而我们的经历拼到一起,却正巧是法国的两面。
玛丽怔了怔,不解地歪过头,眨了眨她纯洁美丽的大眼睛,什么?
我在纺织厂工作一年的时间,大约可以挣得三个路易,而我的弟弟马尔斯在腿断之前做两份零工,送报和送花,他一年大约得到一个路易。四个路易可以勉强让我们缴纳房租并且每天喝上热汤。我的弟弟比贵族的小孩矮很多,也瘦弱很多,他很聪明,我却没有办法他去读书。如今他的腿被贵族打断,我却连带他看医生的钱都没有甚至,连想给他买两条新烤的面包都不可能!
玛丽礼貌地听着,随即难过又不解地问,这真是太可怜了艾美,你们的家庭医生没有帮到你们吗?如果吃不到面包,那么蛋糕呢?面包皮蘸酱也可以?
艾美眼中的光芒慢慢地黯去,她靠近了玛丽几步,将她逼迫到了露台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