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瞧着黑气弥漫的瑶山山顶,在一片白雾中格外显眼,山体似乎在微微发颤,有爆裂的前兆。
她不禁摇了摇头,心道:看来是真压不住了。
两人进了小镇,才发现此地的百姓已经基本搬空了,还有几名脚力慢的老人家拄着拐杖往镇外走,满脸焦虑不安。
上邪拦了名老妪打探消息,“老婆婆,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老妪拄着拐杖的手直哆嗦,神神叨叨道:“死了,都死了,住不下去了!”
“婆婆,什么都死了?”
“那雾吃人,凡是被迷雾笼罩的城镇,就没一个活着出来的人。”
说完,老婆婆吃力迈着步子地往镇外走,似乎很急。
上邪望了眼雾海,确实有不断向四周扩散的趋势,再过不了多久,这座小镇恐怕也会被迷雾吞噬。
她正思索着,顾轻从乾坤袖里掏出一张黄金蝴蝶翼的面具,戴在她脸上,“怎么了?”
刚问完就看到街道上迎面走来几批仙家子弟,服饰和佩剑各不相同,分别是十万仙山中的元叶峰、昌黎山和宜道崖,都是鼎盛显贵的大门派。
一群小辈们见到顾轻时,皆是虎躯一震,各个都有种想扭头就跑的架势,但还是出于仙门礼数,硬着头皮上前行礼,“拜见太上,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顾轻冷淡地“嗯”了一声,牵着上邪的手,朝镇上一处尚营业的客栈走去。
上邪为了出门特意换了身男装,墨发高束,细腰长靴,瞧着英姿飒爽,黄金面具一戴更添了一份神秘的美。
一群仙家子弟在后面偷摸议论了起来,不禁叹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男子能将红衣穿得这般好看。”
“是啊,一点都不骚包。”
“你们看错重点了吧!没瞧见顾轻仙君牵着她的手吗?”
“对啊,不是说太上有未婚妻了吗?”
“我听老一辈的仙家说,当年太上就和邪帝不清不楚的,很是暧昧……有人私下传,两人早有了肌肤之亲……”
他们说的声音不大不小。
上邪听见的时候,惊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干咳半天,又看向淡然出尘的白衣,“你不管管吗?”
顾轻道:“他们有哪句话说得是假的吗?”
“……”
上邪发现自重生以来,顾轻时常能把她噎得哑口无言,“我们来这儿干嘛?”
“吃饭。”
“嗯???”
“你现在算半个凡人,肚子不饿吗?”
肚子十分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上邪撇了撇嘴,摸着肚子,老实跟顾轻进了客栈,那店家也是个要跑路的,收了顾轻的重金,做了一顿佳肴,便急忙收拾行李走了,连客栈都不要了。
酒足饭饱后,上邪随顾轻离开小镇,瞧见聚集在镇里的仙家子弟越来越多了,暗暗皱眉,“都是些青瓜蛋子,入了瑶山不是送死吗?”
顾轻道:“诛杀穷奇是大功,十万仙山没有哪一派愿意将功劳拱手送人的,各派掌门都到了。”
上邪有些担忧地看着一众小屁孩儿。
顾轻走出两步,察觉她站在原地未动,又道:“他们自有他们的师傅护着,况且我们当年历练时,不也是这么生死一线地熬过来的吗?”
上邪想想也是,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各路仙家皆是御剑飞行,想从空中靠近瑶山,但万万没想到那团迷雾似活物般会动,一个雾海翻涌就把半空的仙家子弟卷了进去。
顾轻御剑带着上邪,他是个瞎子,方向感极好,即便被雾海卷了进去,什么都看不见,依旧笔直地朝瑶山飞去,但中途一股青色剑光卷积着浓烈的杀意朝两人劈来,顾轻挥手一掌就将剑气打散。
与此同时,迷雾中突然伸出一只手直接将上邪从半空中拽了下去,她两眼一瞪,嚎道:“我去去去去……你特么谁谁谁谁啊!!”
顾轻反手去抓她落空,眉头一皱,收起皆白剑,一头扎进雾里,飞速下落。
好在快落地时,顾轻一把抓住了她,搂住她的腰身,然后自己垫在底下,闷哼一声摔在地上。
上邪瞳孔一缩,急忙起来,发现他们落在一片乱石堆里,地上遍布尖锐的小石子,慌乱地朝顾轻后背摸去,担心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顾轻拦住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没事。”
“你别诓我,真没事假没事?”
“你当我是你吗?整日谎话连篇的。”
“……”
麻蛋的,没办法再做好基友了!
顾轻起身,先帮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像护着宝贝一样,然后从乾坤袖中拿出皆白剑,递给她道:“拿着。”
“啊?”
“我知道你会用剑,拿着防身。”
“呃,不用,再说这是你的剑。”
“也是你的。”
“嗯???”
“它会护着你,就算断了,也会护着你……”
顾轻认真说到。
末了,上邪好像听他极轻地道了一声“我也是”,那声音轻得几乎让她以为是错觉,正准备拍拍不中用的耳朵,却见顾轻从怀中掏出一枚穿着红豆的银链,挂在她脖子上。
那枚胭脂红豆极为小巧艳丽,悦人好看!
上邪伸手碰了碰,把玩道:“这又是什么?”
“护身符。”
“???你诓我吧,分明是颗红豆。”
顾轻不答。
他牵起她的手,就开始往迷雾深处走。
上邪也不知他是怎么辨别方向的,这迷雾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她感觉自己和瞎了一样,顾轻却走得如履平地、淡定沉稳。
不过那双手是真的暖,让人安心。
走了一阵,上邪忽然发出诧异的声音,“咦!”
顾轻停了下来,“怎么了?”
上邪道:“咱们掉下来的地方应该离瑶山很近了,可自落入这迷雾,我一丝魔气都没感觉到,按理来说瑶山应该聚集了很多魔兽,上次我路过这儿时还遭到了山伏攻击……还有,你觉得方才偷袭我们的人是谁?”
顾轻没说话,牵着她继续往前走,良久后才道:“你已经猜到了,不用我说。”
上邪笑嘻嘻道:“你说出来嘛,看看咱两猜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但我始终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已经疯了,不能用常理推测。”
“呃,是这样吗?”
“你看不清人心,所以总会被骗。”
上邪撇了撇嘴,没说话。
顾轻骤然停住脚,浑身的气场变得冷厉起来,四周虽然依旧悄无声息,但两人明显闻到一股血腥味。
上邪正戒备,前方传来顾轻清冷的声音,“若是走散了,便唤我的名字,这一次不管多远,我都会到你身边。”
上邪嗯了一声,转念想想又觉得不对劲,“这一次?难道还有上一次吗??”
话音未落,顾轻已经冲了出去,一记掌风挥出,迷雾中传出打斗声,上邪完全看不清他在和谁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打斗声离她越来越远。
她皱眉道了声:“奇怪。”
与此同时,顾轻也察觉不对劲,大喊了声:“阿邪……”
另一边,上邪最后只依稀听见顾轻在唤她的名字,慌张、焦急,甚至掺着怒气,很快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蹲下身,摸了摸一把地上的土,瞬间明朗了,方才他们走的是一条石子路,硌脚得很,如今她站在一片湿乎乎的黑土上,这瑶山当真有点邪门!
若是换做别人,早就被吓破胆了,但上邪是谁,拳打三界、脚踹八荒的第一混蛋,吊儿郎当地把皆白剑扛在肩上,开始悠哉悠哉地往前走。
再邪门有她邪门吗?
就是眼神不好,外加雾太大,走着走着就被石头绊了一跤,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谁?!”
青涩傲气的少年音从前方迷雾中传出,明显被吓到了,“哪路妖魔鬼怪,别藏头露尾的,有本事出来和我真刀实枪地干一场!”
上邪狼狈地抬起头,呸了几声嘴里的土“干你个大头鬼啊!还不快来扶我一把!!”
另一个温和干净的少年音响起,“南姑……公子?”
长亭渐渐从雾里走来,他本来想唤姑娘的,但上前一瞧见上邪一身男儿装,当即贴心地改了口,急忙将她扶起。
长思紧随其后,师兄弟两人都穿着浮生远统一的蓝衫,腰悬长剑,一派翩翩小仙君的风姿,仔细一看两人腰间系着一根绳子,将两人拴在一起,长思身后似乎还绑着人。
待人都凑过来,上邪一看,浮生的七八名弟子都像蚂蚱一样栓在一根绳子上。
她笑着扯了扯长亭腰间的绳子,“你们倒是不傻。”
长思抱臂站在一边,傲娇怼道:“哼,自然比你聪明!”
上邪无奈道:“你们要是真聪明,就不会来这瑶山。”
长思不服气道:“你不是也来了吗?不过你一个凡人,来这里干什么?”
“唔,顾轻仙君说要来斩妖除魔,我就凑个热闹。”
长思眉飞色舞道:“顾轻仙君也来了?那他人呢?在哪儿?”
十万仙山的弟子没几个不发杵顾轻的,唯独长思例外,崇拜得不行,恨不得跟狗屁膏药一般糊上去。
上邪道:“哦,走散了。”
雾这么大,上邪居然看清了长思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不过少年的语气蔫了,嘟囔道:“我们也和师傅走散了。”
“师……南掌门也来了。”
长亭点头道:“嗯,浮生远来了百十号子弟,但入了这瑶山迷雾,大家一个接着一个走散了,家父是遭遇偷袭,追着一个人影消失不见的,后来就剩我们师兄弟几人,万般无奈只得用绳子绑在一起,才好继续走。”
上邪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南掌门法力高强,世间没几个人能伤得了他。”
长亭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许,“南公子,要不你跟我们绑在一起吧,省了一会儿再走散。”
“不用”,上邪看了看天,“马上要到正午了。”
长亭不解道:“嗯?”
他顺着上邪的目光看去,天空中浮现一个白圆的光影,应该是正午的太阳,紧接着四周的大雾好像真的消散了一些,至少十步以内的事物能看清了。
“啊!”
不知哪个小弟子鬼叫了一声,吓了众人一跳。
长思回头怒道:“你瞎叫什么?”
“你们看……看看……”
不远处凭空出现一间偌大的客栈,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明明没风却摇晃得格外厉害,一对童男童女在门口玩泥巴,光屁股的小男孩顽皮地甩了小女孩一脸泥,小女孩阴森森地笑了笑,一口咬向小男孩的脖子。
咔嚓一声,小男孩的脖子像是断了,耷拉在左肩上以诡异的姿态看着他们。
几名仙家子弟吓得脸色煞白,有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上邪扫了几人一眼,也就长亭和长思勉强算镇定,心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缺乏历练。
小男孩注意到他们,突然直起脖子,拍了拍小女孩的背,在她耳畔说了什么,小女孩急忙起身,众人又见到小男孩的脖子完好无损,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童男童女朝他们跑了过来,笑得天真无邪,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哥哥,哥哥……你们远道而来,进去歇歇脚吧!店里面什么都有,一应俱全。”
上邪勾唇一笑,“好啊,正巧我也饿了。”
长亭和长思一左一右拉住了她。
上邪:“你们在外面等着吧,不过别跑太远。”
她任童男童女抓住衣角,走进了客栈。
长亭和长思相视一眼,怎么也不放心,和几名师兄弟商量了一下,紧跟着进去了。
客栈里不大不小,但客人委实不少,闹哄哄的,有几名壮汉在耍拳喝酒,有一桌书生在饮酒赋诗,有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地吃饭,还有几名流氓地痞满眼淫光地瞧着戏台上的卖唱女。
那轻衣薄衫的卖唱女边弹琵琶边朝台下客人抛媚眼,长亭和长思一看,被抛媚眼的客人不正是元叶峰的几名少年弟子吗?
——青衣素素,腰系檀木。
元叶峰和浮生远挨得极近,但两派之间交情一直不是很好,只因一手创建元叶峰仙门的人是元城子,据说年轻时南柏舟和元城两人积怨甚深。
昌黎山和宜道崖的弟子也在,一派紫衣,一派灰袍,相互看对方不顺眼,两派也是有旧怨,呃,十万仙山好像没几家不结怨的,内斗得厉害!
上邪环视屋子一圈,噗嗤笑了一声。
长思看向她,觉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觉得好笑,一屋子魑魅魍魉。”
上邪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几名浮生远的弟子也围坐了过来。
店小二手脚麻利,没一会儿就端着几样菜肴上来,长亭和长思审视着菜肴,半点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倒是上邪风卷残云地吃了起来。
长思吓得去拍她拿筷子的手,低声道:“这客栈如此诡异,你还真敢吃!”
上邪囫囵嚼着饭菜,“年轻人,胆子大些!我吃啥你吃啥,死不了!!这野菜是瑶山的特产,清脆爽口,清肝明目,专治肾虚!!!”
长亭瞧她吃得甚香的样子,刚想夹两筷子尝尝,听到肾虚二字,筷子收回来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一脸尴尬。
上邪夹了一筷子塞到他嘴里,笑骂道:“矫情!”
长亭被塞了一嘴菜叶子,又见上邪陆续给他夹了几样菜放到碗里,嘱咐他“多吃点,太瘦了”之类的,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心里暖暖的。
他自记事起,就被父亲安排和浮生远的弟子一起修炼,甚少见到父母,南柏舟是因为担任掌门,日理万机,而他母亲风惊雪是因为祖父之死打击颇大,常年幽居后山,吃斋念佛。
“菜来喽,菜来喽,这是本店的招牌菜——清蒸猪脑。”
店小二给每桌都端了一份猪脑,旁边几桌仙家子弟听到是猪脑,都露出厌恶的神情,但很快就被猪脑的香味俘虏。
那味道真是太香了,怎么说呢,简直香得让人不能自已,勾魂摄魄!
整间都充斥着咽口水的声音。
长思盯着那大碗清蒸猪脑,两眼发直,着魔般地拿起勺子,想舀一勺尝尝,眼见就要放嘴里了。
啪的一声,被上邪扇了一耳光。
长思被扇醒了,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看向某个罪魁祸首,怒道:“你干什么?”
上邪眯眼笑了笑。
长思再度看向勺子里香喷喷的猪脑,吓得当即甩了出去,差点从凳子上了跳起来,目光瞥向桌子——那碗血糊糊的、粘稠带白的分明是人的脑浆!!
目光涣散的长亭此时也舀了一勺往嘴里送去,长思刚想拦,却见上邪咬破手指,用血在他眉心一点。
长亭马上就清醒了过来,低眉瞧了一眼即将入口的美味,脸色一白,他的反应比长思好点,就是手有点抖,缓缓将勺子放回桌上。
长思眼角抽搐地摸了摸自己生疼的脸,觉得自己被区别对待了。
上邪瞪了他一眼,“都说了,我吃啥你吃啥,见我动筷子了吗?”
然后就见她拿起那碗“猪脑”,摔在地上,声响颇大,客栈里的被香味蛊惑的仙家弟子纷纷醒了过来,此起彼伏的“嘶”声和……
“我操操操,这是什么玩意?”
“娘啊娘啊……”
隔壁壮汉一桌吃“猪脑”吃得正香,还有书生、流氓和那一家四口,他们抬眸阴鸷地看着众人,目光中透着贪婪和垂涎。
离长思最近的壮汉脑袋突然变成半人大的蜥蜴头,张开血盆大口,那牙齿锋利得和铡刀一样,朝长思脑袋咬去。
上邪踢了一脚长思的凳子,将人踹了地上,然后怂包地躲到桌子底下,鬼哭狼嚎道:“妖怪吃人了!妖怪吃人了!”
摔得屁股生疼的长思侧目瞧着某人“险恶”的嘴脸,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上邪挑了挑眉,又给了他一巴掌,“看我干嘛?打妖怪啊!”
长思:“……”
他第一次见识到这么无耻的人!震惊一下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