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宫大摆筵席,邀请四海八荒的仙家同庆,自大战后仙界好久没这般热闹了,远隔南天门都能听到锣鼓喧鸣的声音,一道道疾驰而过的仙云都是各路仙家腾云驾雾急着去参加宴席。
这种场面天帝是要走了过场的,自不必说一身帝服的华止出席必坐在宴席之首,往日他喜穿素衣,总给人一种温润君子的感觉,如今含笑坐在主位上,明明不露神色,但威严却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有的人天生就是做帝王的料。
顾轻的席位仅此于华止,一身华贵锦绣的白裳,银丝纹路在日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辉,整个都冒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寒气,把想敬酒讨好的人都顶了回去。
唯独顾二三胆大,鼻青脸肿地端着酒杯,一瘸一拐地靠近他,抱怨道:“哥,你到底怎么得罪上邪?”
顾轻看了眼他,淡淡道:“又被打了?”
“什么被打了?我连她的面都没见到,直接被众神殿的封印给弹了出去,脸先着了地!!你和上邪到底怎么回事?别啊!你咋又不说话了?还有,你不会真的要娶那个瑞应儿吧?不是我嫌弃,长得还上邪好看呢,让她当我嫂子?你让我这看惯了上邪的眼睛怎么受得了啊!”
顾轻饮了口酒,“这天下本就没有能比得上她的。”
顾二三卡壳地盯着自家兄长,卧槽,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有奸情的!
两人没说上几句,殿内的女眷席中便有吵起来的,今日除了继任一事,老仙尊还打算当众公布顾轻与瑞应儿的婚事,故而也邀请了不少女眷。
啧啧,自古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
一袭脱俗青衣的叶安禅在一群盛装华服的女仙中格外显眼,温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阿城不喜欢你,我只是希望等他与你的感情水到渠成后,再谈婚论嫁。”
与她对峙的是一名鹅黄色华裳的妙龄女子,气急败坏道:“元城哥哥不喜欢我,难道会喜欢你吗?你不过是他的师姐,一个满门被灭、无权无势的孤女,你能帮元城哥哥什么?整个仙界谁不知道你心悦元城哥哥,收起你那些肮脏龌龊的心思吧!”
这姑娘来历不小,名唤瑞彩儿,今日与顾轻订婚正是她姐姐瑞应儿,瑞仙山掌门膝下两女,一个与戊戌宫结了亲,一个又与仙界最有潜力的仙君暧昧不清,倒是打得一副如意算盘。
满殿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在场的人多半对叶安禅指指点点。
顾二三最是仗义,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帮安禅,却被顾轻拦住,皱眉道:“她不对劲。”
主座上的华止浅浅扯了扯嘴角,放下酒杯,“确实不对劲。”
顾二三目光流转在三人间,看了半天,最后无奈挠头道:“啊?什么不对劲?”
华止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温笑道:“仙人之目最是清明,不会同凡人一般浑浊,但叶仙子的眼睛不复往日灵动,多了三分呆滞,就像……”
顾轻道:“就像丢了魂魄。”
华止含笑,不再多言。
另一边,瑞彩儿挥手便要给叶安禅一巴掌,却突然被人擒住手腕,回头一看,顿生一派女儿家的娇羞之态,姗姗来迟的人正是这处戏的主角元城。
顾二三远远看着松了口气,元城来了就好,怎么也不会让那嚣张跋扈的女子欺负了安禅,谁知他这心刚放下,就听元城冷声对叶安禅道:“道歉。”
安禅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元城面色更冷了,“还记得昨夜我和你说过什么?”
叶安禅呆呆地想了一会儿,乖巧点头,阿城和她说过,与瑞彩儿亲近只是权宜之计,不会真的娶她的,可……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元城愣了一下,望着叶安禅那双全无感情波动的眸子,心头不突然安地狂跳,只听她一脸迷茫道:“我不喜欢你,也没有想着要和谁抢你,为什么要道歉?”
瑞彩儿冷哼道:“说谎,你不喜欢元城哥哥?那你每天死皮赖脸地跟着他干嘛?”
“他之前受的伤还没痊愈,我只是担心……”
“狡辩!”
说着,她又要抬手去扇叶安禅,然后就发生了诡异的一幕——金碧辉煌的仙殿上一只半人高的猪忽然冲了进来,肥硕圆滚的身子跑得奇快,一眨眼便撞翻了瑞彩儿,赖在闭月雪花的美人身上,嘴里流着哈喇子。
紧接着,一阵嘈杂的怪声从殿外传来,一时间仙气萦绕的宝殿涌进了千奇百怪的的动物们。
领头的小老鼠前腿离地,竖立其身子,满眼新奇道:“吱吱吱,如今的仙界可真漂亮啊!”
“嘎嘎,是啊,宫殿越修越好看”,一只鸭子紧随其后,笨拙地跨过门槛,“我瞧这里和众神殿有一比。”
一头威风凛凛的灰狼眼冒红光地环视了一圈,“我靠,看看人家现在吃的,再看看咱以前吃的!嗷呜……”
五颜六色的鹦鹉扑扇着翅膀落在狼头上,用脚踩来踩去,傲娇道:“呸,人家是吃,你那是茹毛饮血!”
几百只动物浩浩荡荡地挤进了大殿,皆是披着纯真无害外皮的魔兽,这群饿了几万年的家伙对吃人没什么兴趣,主要也是当年吃得太多,知道人肉难吃,黑心的人肉更难吃,反倒对宴席上品相新奇的玉盘珍馐格外钟情。
一只乱蹦乱跳的猴子边扫荡吃食,边破口大骂道:“妈的,现在人族都吃这么香的东西吗?”
“是吗是吗,我也尝尝!”
“靠靠靠,别吃那么快,给我留点!!”
众仙家已经从最初的惊讶反应过来,当即有人挥掌去打桌上作乱的毛猴,不成想毛猴纹丝未伤,反而挠着屁股回头道:“你在给我挠痒痒吗?那麻烦大点力气,这里也痒,还有这里……”
一只雄姿英发的公鸡也一边啄食,一边把屁股扭过来对着那名仙家,兴奋道:“我也要,我也要!”
那名仙家吓得一个踉跄,绊倒在地上,挥袖躲避道:“卧槽,你们谁啊?哪儿来的?”
“成精了,都成精了!”
其他出手的仙家也发现不管他们施几成仙力,落在这群怪物身上都是不痛不痒,结果把自己吓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的,这伙妖魔鬼怪要么就是修为高深,要么就是皮厚,不对,一定是因为皮太厚了!
一直在小美人身上左舔有舔的猪兄终于忍不住了,朝殿门口喊道:“牙呢?上邪你把老子的牙变出来,现在只能看不能吃啊!”
瑞彩儿本就被猪吓得不轻,听到这话眼睛一翻晕过去。
殿外传来一声笑骂,“谁让你吃人了?”
一袭红衣姿态慵懒地负手走进大殿,半挽的墨发铺陈在背后,眉目精致,玉面桃花,嫣红的嘴角噙着凉薄的笑,身后是金光万丈、霞云漫天,众仙家只觉得呼吸一滞,特么的,一个大男人生得这般好看干嘛?
而且他们诡异地发现上邪似乎又变美了,周身那股邪气更盛,怎么说呢,旁人身上沾了邪气定然阴鸷晦暗,可换做这人……简直美得狂妄放肆!
上邪不浅不深的冷笑让饕餮毛骨悚然,他看了看旁边吃的正香的兄弟姐妹们,当即改口道:“错了错了,再给我个机会,我吃旁的还不行吗?”
红衣一挥袖,半人高的猪身体骤然缩小,然后腿脚麻利地蹦到一旁的桌子上拱食去了。
上邪这才看向主位上的华止,拱手行礼道:“拜见天帝。”
华止挥手示意她免礼,浅笑看着她,并未多言。
大殿之上一时间暗潮涌动,一帮子妖魔鬼怪大闹太上继任大典,风卷残云地扫荡着宴席上的佳肴,满殿的仙家脸抽搐不止,皆用一种令人发指的眼神盯着红衣,唯独叶安禅那小姑娘眉开眼笑地道了一声,“小公子。”
上邪微微颔首,缓步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着痕迹地将人护在身后,朝元城露出标准性的假笑,“道歉。”
元城拧眉,“什么?”
上邪笑容依旧,“给安禅道歉。”
那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浑身一哆嗦,尼玛,太吓人了!
诸天仙家算是摸清了一个套路,上邪不笑的时候未必是不高兴,但她勾唇浅笑的时候一定是很生气。
“听不懂人话吗?给安禅道歉”,上邪维持着笑容,又环顾四周看热闹的仙家,“方才谁指指点点、背地里嚼舌根也自己出来道歉,我这人耐心不是很好。”
众女仙齐齐后退了一步,目光闪躲,你推我搡。
元城面色难堪,“小公子你这并非护着安禅,你如此做只会令她成为众矢之的!”
上邪嗤鼻一笑,“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的人是你,你护不住她,还不许别人护她吗?北冥在她身边时,有人敢对她指指点点吗?我站在这里,有人敢对她指指点点吗?可你待在她身边,旁人会因你欺辱她,你自己护不住,还要求她道歉?元城,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向安禅道歉。”
元城一时语噎,却也端着身份,负手立在原地,未有半分动作。
场面僵持,安禅一直扯着上邪的袖子,眼神示意她算了。
上邪拍了拍她的头,温和道:“出门右转,有人在梨花树下等你,说带了你在凡间最爱吃的甜食。”
安禅眼睛一亮,又纠结地看向元城。
上邪笑道:“去吧,我不为难他。”
安禅闻言这才放下心,屁颠屁颠就跑了出去,众仙见她都走了,以为这事就算了。
谁知下一刻天罚鞭骤现,卷着雷霆抽向元城,硬生生将人掀飞在地,一口鲜血喷出。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红衣,嘴角直抽搐,方才说不为难人家的是谁?
上邪无辜挑眉,“看我作甚?你们认识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日都兴致勃勃地骂我厚颜无耻,如今我做了,你们惊讶什么?”
红衣居高临下睨着地上的人,笑道:“元城,我不管你想在这仙界爬多高、踩着谁上位,但安禅不行……她也许以前喜欢你,但现在和将来都不会了。”
元城从地上狼狈爬起,“咳咳,你什么意思?我对安禅并非……”
上邪摆了摆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月老给元城仙君解释一下,让他死心。”
月下老人瞪了她一眼,“你这小混蛋,竟给老夫添乱!我就说嘛,大好的姻缘线怎么就断了呢!那小丫头没了情魄,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没心没肺、傻啦吧唧的,有什么好?”
上邪笑看着元城,嘲讽道:“听见了吗?”
那人一瞬慌了,双目赤红地吼道:“你对她做了什么?我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呵,难道你真的以为死而复生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吗?你能活到现在,飞黄腾达都是踩着安禅的命换来的!”
主座右侧的老仙尊忍无可忍地站起身,大喝道:“够了,这里是戊戌宫,不是尔等胡闹的地方!上邪你带着一群成精的……的乌合之众搅乱继任大典,安了什么心?”
上邪看向长梧子,无辜地眨着眼睛,“难道不是老仙尊派人将请帖送到众神殿的吗?”
“老夫出于礼节邀请你,你便是这般来道贺的吗?”
“道贺?贺什么?贺太上继任,还是贺太上不日大婚?再说了,谁说我是来道贺的?”
老仙尊险些咬碎一口牙,“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上邪勾唇一笑,眉梢轻挑,邪魅无边,“我要是来抢亲的呢?”
此话一出,老仙尊如同被天打雷劈,外焦里嫩的,莫不是那些禁忌不可说的传闻是真的?
众仙家则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近来仙界流传最广的风月话本就是众神殿神君暗恋戊戌宫少主那档子事,其中描写露骨香艳,那真是……嗯,上邪真是个禽兽!!
谁知此时一阵清冷的声音响起,“你若不喜,我便不娶。”
众仙眼睛瞪得滚圆地看向白衣出尘的顾轻,这话是他说的?怎么听着如此……如此暧昧?莫不是那些风月话本写反了,这求而不得的另有其人?
上邪噗嗤一笑,“啧啧,你这般说辞,倒显得你我二人不清不楚的,怎么?也不看看老仙尊的脸色,生怕我这声名狼藉之人拖累了你。”
老仙尊气得拔了剑,恨不得当场劈了这胆大包天之徒,“上邪,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红衣依旧笑容温柔,可眸子却冷了,道:“讨债。”
“讨债?讨什么债?”
上邪看向白衣清雅的顾轻,绯红的唇轻启,凉薄道:“讨命。”
在场的人皆是心里一咯噔,只要是不瞎的人都能看出红衣眼中的认真和冰冷的恨意,大殿中一时落针可闻,人人都吓出一头汗。
却听红衣玩世不恭地道了句,“开玩笑的,你们紧张什么?”
不少的人手已经落到腰间的剑柄上,闻言大大地松了口气。
上邪:“确实是来讨债的,不过是来找顾仙君兑现一个昔日的承诺,当年苏州城中你曾许诺过会为我做一件力所能及又不违背道义的事情。”
老仙尊看向顾轻,似乎在确认上邪此话的真假,只听顾轻凝视那袭红衣道:“你要什么?”
“我要你戊戌宫中珍藏的那块神木。”
老仙尊当即就怒了,“放肆,那是我戊戌宫的镇宫之宝!”
神木为历代戊戌太上所持有,乃是医死人药白骨的神药,非太上性命堪忧之际不得用之。
顾轻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上邪,眸中闪过担忧,皱眉道:“你受伤了?”
红衣笑而不语。
顾轻看向顾二三,嘱咐道:“你去日沉阁中取来给她。”
顾二三:“……”
他眼角抽搐地自己的败家兄长,那可是天上地下仅此一株的神木,其功效不亚于起死回生,你倒是真舍得,没看见老仙尊如狼似虎的眼神吗?他发誓自己敢动一步,老仙尊非拿剑戳死他不可。
顾轻亦是看向长梧子,“仙尊,您说过从今日起我便是戊戌宫的主人,一切皆由我做主。”
“她今日向你讨神木,明日向你讨戊戌宫,你给不给?”
“是我许诺她的,若是我无法做主,或是仙尊有所顾虑,不妨收回这太上之位。”
华止在主位上一手支额,一语不发,眯着眸子看戏。
老仙尊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最后剑指红衣,怒斥道:“上邪,你以前好歹是个神君,言行举止再荒诞也有个限度,可现在……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模样,不人不鬼的,满身邪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修了什么邪魔外道,怪不得诸天仙家都骂你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你就是个瓦砾屎溺里生出的小人……”
砰的一声,老仙尊手中的剑被震碎了,人也被震得退了几步,捂着胸口,嘴角溢出血丝。
众人大惊,连上邪也惊得目瞪口呆,看向身侧一袭墨绿衣袍的穷奇,整个人都不好了,“谁让你出来的?”
穷奇懒散地搂住她的腰身,将下巴垫在她肩上,撇嘴道:“你就任这老东西骂你?”
前几天上邪捉弄他,将人变回十几岁的少年,穷奇为了报复,就每日缠着上邪,做她身上的挂件,便是这般搂着她的腰,下巴垫在她肩上,怎么甩都甩不下来,如今倒是养成了习惯,可现在再瞧……嘶,墨绿衣袍的男子高大俊美将红衣公子圈在怀里,耳鬓厮磨,姿态亲昵得过分!
众仙家急忙以袖掩面,心中暗骂有伤风化,简直没眼看。
老仙尊稳住身形,戒备地看向骤然出现的男人,质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总归不是好人”,穷奇坏笑地朝他眨了眨眼,又搂紧怀中上邪的腰身,在她耳边吹气挑衅道:“说说吧,我是你什么人。”
他现身之时掩去了身上的魔气,已算是给了上邪三分面子,仙界改朝换代得厉害,除非老得不能在再老的仙家,没人见过穷奇的相貌,而且谁也不会想到上古之时毁天灭地的魔兽会生得那样一副勾魂摄魄的好皮囊。
上邪揉了揉眉心,对上众人审视的眼神,破罐破摔道:“哦,他是我相好的。”
就让她那喂了狗的名声一去不回吧!
此话一出,顾二三竟然发现自家兄长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成了锅底,完了完了,这是彻底弯了啊!
穷奇浑身一僵,明显愣住了,盯着她白皙的侧颜道:“你喜欢我?”
上邪瞬间就爆了粗口,这个吃饱了撑得竟给她捣乱的混蛋玩意!
“喜欢个毛线,男宠你懂不懂?就是那种只用来上床不用来爱,还在床上把你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那种!!”
穷奇:“……”
众人:“……”
就连主座上的华止都被这话噎得干咳了一声,难以言喻地看了红衣一眼,紧了紧自己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