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灯慢慢喝下一整碗粥,抬手轻轻牵了他的衣袖:先生还有心事吗
小王爷目光澄润宁静,透出分明关切。顾蔼被他望得心头泛暖,想起老太医的嘱咐,却又生出隐约局促,不禁将目光欲盖弥彰地向一侧挪开。
哪怕之前事涉变法根基,顾蔼也从没表现出这般没底气的犹疑架势。陆灯不由愈发担忧,撑身坐直了,认认真真望着顾蔼:先生可是遇着了什么麻烦我不会添乱,还请先生告诉我
倒也不是不是麻烦。
眼看离就寝的时候越来越近了,顾蔼摸了摸袖子里揣着的那几包药,咬咬牙关,还是硬着头皮道:澄如,你舌头伤了,得敷药才行。
话题转的有些意外,陆灯不明就里,茫然点头。
顾蔼补充:葛老给了药,叫睡前敷上。
睡了不乱动,医治效果好也不奇怪。
陆灯眨眨眼睛,迎上顾蔼慎之又慎的目光,又点了点头。
顾蔼深吸口气:先生能帮你敷吗
陆灯点头点到一半,忽然睁大了眼睛。
陆灯:!!
在反应过来首辅大人这句话的具体操作之后,小王爷整个人瞬间通红,把背上刚沁了冷水的毛巾都蒸成了温的。
丞相颤巍巍地给小王爷敷了药。
丞相心事重重地哄着小王爷睡熟了。
月光清冷,落在厚暖白裘上,却意外多了些淡色的柔意。
顾蔼坐在榻边,护着陆澄如不至于翻身压到背后伤处,目光落在少年安然合拢的翦羽长睫上,心跳头一次失了拍子。
*
这一日起,顾蔼再也没管过朝中的半份公文。
始终有人忙碌着做事时,一切都能如常运转,也难以叫人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偏偏这回那个总揽一切的却当起了甩手掌柜,上上下下也都跟着乱了套。
新法所包拢范围内都有六部下属分揽事务,受的影响倒微乎其微,反倒是那些最为抗拒新法的显贵世家,这时却已分明觉出了举步维艰。
内务府出了意外无人调派处置,宫内轮转纳俸也频出纰漏。皇上不愿朝他低头,勉力调派官员填充,却毕竟措手不及,又兼世家压制逼迫,贸然接手只有举步维艰,分明没了顾蔼那时举重若轻的从容架势。
朝中焦灼,皇上也一日比一日更为阴郁,索性抛了此前的刻意示弱,狠狠发落处置了几个挑头的世家官员,终于引起了世家更为激烈的反弹。
大朝会上,随着世家连手请愿施压,弹劾太子行为不端知法犯法,朝中局势也彻底恶化到了极点。
毫无意义的争吵已持续了近两个时辰。
一大早就被从榻上抱来参加大朝会的少年王爷终于忍不住悄悄打了哈欠,身形晃了两晃,抬手用力揉着眼睛,尽力支撑着身体站直。
顾蔼侧头望过去,正将小王爷困得站不住的模样落在眼底,不着痕迹地悄悄往侧里挪了挪。
这些日子他当起了甩手掌柜,虽然最终不曾交出官袍印信,朝中却都已认定了他心灰意冷,也没人再拿他当成真正的对手。世家皇权交锋不断,倒没人再顾得上管他。
吵来吵去都是那几句话,最后的结果也大致能够预料。顾蔼没再去关注朝堂上的动静,借着人群遮掩,朝他的小王爷悄悄靠过去。
陆灯站在原地,继续强打精神站在原地,眼皮却已沉得掀不起来。
朝会凌晨开始,顾蔼每次来时天都还未亮,悄悄走悄悄回,从不舍得惊醒还在长身体的少年王爷。陆灯已经习惯了往日的作息,陡然起得早了,只觉浑身都乏得犯懒,只恨不得一头扎回榻上再好好睡一觉。
正困得站不住,身边忽然沁过熟悉墨香。
陆灯心头轻动,下意识抬头,正迎上顾蔼目光,不由睁大了眼睛:先
顾蔼朝他轻轻打了个手势,含笑止住了他的话头,拉着小王爷同柱子边的官员换了个位置,叫他靠在了粗大的堂柱上。
上面吵得激烈,下面走神的官员却占了大多数,不少人的目光已经被这一处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眼睁睁看着平日里最为端整严肃的相爷这样公然徇私,官员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正要指指点点地说悄悄话,被顾蔼威严依旧的视线一扫,个个本能噤声,老实地低下了头。
顾蔼满意了,拍拍陆澄如的手背示意他放心补觉,拿身体将他牢牢挡住,依旧缄默着低头静立一言不发。
朝堂之上已然一片混乱。
太子身在局中,同一群世家大族厉声吵得不可开交,大皇子冷笑着看热闹,三皇子专心偷吃着早饭。几个小皇子战战兢兢躲在赐下作为师傅的官员身后,一个都不敢站出来,生怕引起父皇和太子兄长的注意。
这一吵竟吵了足足两个半时辰。
陆灯靠在柱子上睡了两觉,在震耳巨响里迷迷糊糊醒来,才发觉皇上已掀了桌案上玉玺,拂袖愤然而去。
几个皇子都已不知所踪,大概是已追着皇上走远了。朝臣有的噤若寒蝉,有的仍愣怔着不敢出声,有的却已大摇大摆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