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什么艺术细胞,看似听得认真,其实不管颜晋耘说什么,他都会点头。
颜晋耘接着说:“程派呢?程砚秋先生特别擅长塑造外柔内刚的女性,大部分角色都会给人一种既娴静又坚韧的感觉。尚派的话,尚小云先生长于刀马旦,特别擅长塑造巾帼英雄和女侠,虽然我喜欢这种英姿飒爽的表演,但尚派是第一个排除的。”
“那就只剩下一个荀派了?”巫慎很努力地让自己说的话听上去不像是废话。
“嗯!”颜晋耘点点头,“我觉得,要是我的任务是成为仙女,那学梅派也行,学程派也行,梅派有仙女的高贵,程派有仙女的心肠。但我的任务是成为小仙女,有个小字就不一样了。小仙女三个字往这里一放,就给人一种灵动活泼的感觉,对吧?”
“小仙女”难道不是“仙女”的小时候吗?和“仙女”有什么区别!
巫慎有些懵逼。
颜晋耘没能从巫慎的脸上看出疑惑,还以为他很赞同自己的观点:“……所以荀派就是最合适的。你看,荀慧生先生的表演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像红娘那种丫鬟角色每一个都称得上是天真烂漫、生动热情,活脱脱就是一个秀丽巧俏的小仙女啊!”
巫慎恍然大悟:“所以,你以后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生动热情的俏丽小仙女了!”
颜晋耘:“……”
仔细想想,巫慎这话好像没什么不对,但颜晋耘忽然觉得手痒想打人。
颜小耘象征性地朝着巫小慎挥挥拳头,巫小慎先象征性地哀叫两声,然后做出一副求饶的模样。虽然巫小慎演技超差,但看在他如此配合的份上,颜小耘心里舒坦了。他体贴地问:“总之,我已经有人生规划了,也不是单纯靠唱戏,唱戏只是一个诱因,我有信心让全国人民给我贴上小仙女的标签。你呢?你这辈子有什么规划?”
巫慎愣住了,脸上难得露出了几丝茫然。显然,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颜晋耘恨铁不成钢地说:“一辈子那么长,你都不给自己设点目标、培养点爱好啥的?举个例子,吃遍全国美食也是个目标啊!不对不对,我们要吃遍世界美食!”
见巫慎张嘴要说什么,颜晋耘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吃遍世界美食是我的目标,不能学我的!你重新想一个,想你自己特别喜欢的。也不急,咱们有时间慢慢想。”
巫慎认真地想啊想啊,转眼就到了宋博延带着他们离开的日子。
巫慎手写了两张他们在京城的详细住址和那地区的邮政编码,交给颜晋耘,让颜晋耘给梁家留一张,另一张拿去给知青。这要搁在以前,颜晋耘是绝对不会给他们留地址的。但正如巫慎说得那样,他们现在已经脱离主脑了,颜晋耘就留下了地址。
颜晋耘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告别不是真正的告别,而是为了来日的相见。
“这种感觉……还挺特别的。”颜晋耘说。他和巫慎站在村头,看着那些含着眼泪送别的乡亲们,一时间生出了诸多的感慨,感动中还透着几分沧桑。但他并没能沧桑多一会儿,宋博延就把他抱了起来,又是抱孩子的那种姿势,然后嬉笑着冲了出去!
他们一行人到达县里时,那位曾两次采访过颜晋耘的记者已经恭候多时了。颜晋耘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当记者同志开口说话的时候,颜晋耘那种预感成真了。
“你们还没有接到消息吧?我那篇报导,前两天被《国民日报》转载了。”记者同志喜气洋洋地说,“这几天不断有人打电话到我们报社,想让小秋去他们学校念书。”
这年头早已经有电话了,但私人电话还不普及,只有大单位才有电话。
宋博延吃了一惊:“我们家小秋上《国民日报》了?”
“我就知道你们会不信。看,这就是那份报纸!”记者同志先从随身公文包里取出一本书,再从书里取出了夹在其中的报纸,因过分珍惜而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宋博延。
《国民日报》竟然把之前两篇采访结合了一下,弄了个大版面,光照片就有两张。一张是记者第一次去村里时拍下的,颜晋耘踩在板凳上给知青上课,另一张才是第二次采访拍的照片,是颜晋耘和梁春芽手捧国大录取通知书的合照。《国民日报》显然是把颜晋耘和梁春芽树立成一个典型了。颜晋耘是天才少年,是国家的希望,蕴藏着经历过十年磨难的人们对“少年强则国家强”的深深期盼。梁春芽则是勤奋苦读的学生,是因恢复了高考而被挖掘的人才,是很多被耽误了的知识分子们眼中的希望!
假如换一个时代背景,颜晋耘再是神童,除非他真正取得了什么成绩,比如小小年纪就获得了国际性奖项,否则他登上国家级报纸的可能性都不大。但是,在当前这个时代背景下,人们多么需要一个典型啊!颜晋耘和梁春芽的事迹能鼓舞无数人!
就颜晋耘踩着板凳给知青上课的那张照片,把好多人硬生生看哭了又看笑了。
宋博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可再大的场面也抵不过这个啊!看看报纸上都是怎么说的,他们说小秋那稚嫩的肩膀上托起了祖国的明天!
颜晋耘语气颤抖地问:“《国民日报》是全国发行的?”
“是啊!你只管放心,”记者同志以为颜晋耘之所以语气颤抖是因为太过激动了,完全没想到颜晋耘的内心写满了绝望,“这下全国人民都认识你了,我们的小神童!”
这年头,哪个单位不订几份《国民日报》呢?虽说现在的报纸还没有电子版,没法做到全国统一印刷,但我们的邮政系统已经非常发达了,《国民日报》每天会通过邮局被运往全国各地,虽然有些地方会晚上一两天,但确实能叫全国人民都看见。
完全没法放心啊,颜晋耘简直要绝望地哭出来。
宋博延握着记者同志的手:“这几天都有哪些单位联系你们报社了,给我留个联系方式,等我回到京城,我会亲自和他们联系的。还有,等我到京城后,我马上就去装电话,我把电话号码告诉你,再有人想要找小秋的,你直接让他们打电话就好。”这年头私人装个电话可不便宜啊,据说怎么也得花个三四千的,表哥很财大气粗了。
颜晋耘很快就体会到了这年代的纸媒的力量!
表哥不缺钱,火车票直接买的是最贵的卧铺席。他们上车时,同一个包厢里已经坐了一位中年人。那人先朝着颜晋耘看了几眼,又看了几眼,等宋博延喊了一声小秋后,这人立马笑了起来:“哎,你就是那个小秋吧!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你的事迹。”
宋博延骄傲地说:“对,这是我弟弟小秋,就是那个小秋。”
“好!好啊!没想到能在火车上看到我们的小天才,我真是太高兴了。少年强则国强,有了如此的天才少年,我们国家何愁不兴旺啊!”中年人满是欣慰地感慨道。
颜晋耘压下了内心的悲愤,有气无力地说:“那个……报纸上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