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休息前,老板娘给大伙儿煮了份绿豆汤,宴惜灵给夫人端回去一碗,她自己喝的不多,只抿了两口。
夫人喝着甘甜解暑的绿豆汤,对宴惜灵笑道:“多谢。”
宴惜灵道:“夫人客气了!”
将军夫人见她一副欢喜的样子,忍不住跟着她笑了,夫人问道:“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宴惜灵不说话,脸却是悄悄红了。
将军夫人便明白了,她想起那个稳重的年轻人,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们是哪里人?”
宴惜灵答道:“我们都是江城沿溪镇人,夫君在镇子上卖猪肉,我平日里替他搭把手。”
“能在危难之际出手相助,任公子和夫人皆是正义之人。”夫人想起先前兴起的那点念头,又忍不住试探地问道,“你夫君他……可是自幼生长在江城?”
宴惜灵的心“咯噔”一下,她明白夫人这是在试探,也许夫人已经开始怀疑任长湛的身份也说不定。
“他一直在江城住着,和姐姐姐夫一起。”宴惜灵斟酌道,说完,她别开眼,将空了的瓷碗收到桌子上。
姐姐姐夫?
夫人垂下眼帘,掩饰住心里的失落:“不瞒你说,惜灵,如果我的儿子还活着,现在也有二十岁了。”
“夫人……”
“失去他以后,我每天每晚都在想他,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呵,当初将他送上死路的,正是我。”
宴惜灵默不作声,她知道夫人需要的是一个肯倾听她的人。
“任公子……总让我想起他。”夫人淡淡笑起来,“我总在想,要是他还活着……是不是也能长这么高,眉毛眼睛又是什么模样……”
宴惜灵坐在夫人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他一定不希望看到夫人的眼泪。”
“他是我的亲孩儿,我怎么舍得让他送死,可我必须这么做。”夫人摇了摇头,“我必须这么做……”
一面是亲生儿子,一面忠贞仁义,这是插在夫人心口的两把刀,让她以后每每想起,都是钻心刻骨的疼痛。
而现在,所有的愧疚懊悔都被说出来了,夫人终于能够喘上一口气。
“惜灵,谢谢你。”夫人苦笑着,“谢谢你肯听我啰嗦。”
“夫人客气了,我给您端水,您洗把脸早些休息吧。”宴惜灵将手帕递给夫人,转身去院子里端水。
夫人洗罢脸便休息了,宴惜灵听了她先前的一番话,这会儿心里挤得很,她翻了几匝身子,怎么也睡不着。越是睡不着,她越心急,越心急,更是没有睡意,宴惜灵不敢再胡思乱想,捡了两件轻松快乐的事回忆着,从小时候去河边抓蚂蚱,到十三四岁跟着邻居阿婶学习女工,到最后,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任长湛身上。
任长湛会和夫人相认吗?
要是将军和夫人认回任长湛,那任长湛不就成了将军的儿子,那身份岂不是一跃登天,到时候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们是不是都要和她争夫君了?!
不对,自己只是个农家女,身份低微,到时候,任长湛会休了自己也说不定!
宴惜灵的心酸涩的厉害,她气哼哼地想,要是任长湛敢休妻,她就跟他闹,胡搅蛮缠也好,撒泼无赖也罢,她是任长湛明媒正娶的娘子,只有她才是。
正想着,仿佛立刻到了任长湛休妻另娶的日子,宴惜灵被挤在人群里,可怜巴巴地垫着脚向将军府气派的大门口张望,眼看着任长湛牵了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的手,她大喊起来,冲上去狠狠一拳打在任长湛身上:“负心汉——”
然后,宴惜灵醒了。
心里面的酸涩委屈还未退去,宴惜灵坐起来,她推了推旁白的夫人,发现她睡得很沉。
刚刚那一声尖叫,难道是幻觉?
宴惜灵打了个寒颤,外面黑压压的,寂静无声,她不敢弄出声响,只能心怀忐忑地坐在床上。
那声惨叫……似乎有点耳熟。
是老板娘的——
宴惜灵暗道不好,她披上衣裳坐在床边,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
“啊——”又是一声惨叫,宴惜灵打了个激灵,她怕出事,急忙去叫醒夫人,可是夫人睡得太沉了,怎么也叫不醒。
她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宴惜灵没点灯,她悄无声息地走到房门口,任长湛和吴大哥的房间就在隔壁,只要叫醒他们,她就能放心。
她轻轻打开门,寂静的夜里,门扇开阖的声音也变得刺耳起来,宴惜灵一咬牙,冲到任长湛门前拍门,可久久没有回应。
走廊里一片漆黑,宴惜灵打了个哆嗦,她走到后院,听得外面有压低的交谈声,她屏息凝神,听到熟悉的任长湛的声音后,才松了一口气。
“什么人!”一声厉喝打断了宴惜灵的思绪,宴惜灵从角落里走出来,不安地打量着院子里的人们——
任长湛,太子,吴大哥,跪在地上的老板娘,还有一个抱头瑟缩的干瘦伙计,以及站在院中的凌绝影卫们。
任长湛走到她跟前,握住了她的手:“怎么醒了?”
宴惜灵道:“我听见声音,就出来看看,结果,没找到你们,我就来后院了。”
“这里没事。”任长湛安慰道,“夫人醒了吗?”
“没有,她睡得沉,我叫了两次都没醒。”宴惜灵疑惑,“往常夫人可不是这样的。”
“她喝了蒙汗药,你自然叫不醒她。”
“蒙汗药?”宴惜灵大惊,“难道是那碗绿豆汤!”
“不错。”任长湛忽然示意她噤声,宴惜灵随着他的动作看去,只见太子满脸暴怒,吴铎拦着太子,才没让太子那一脚踹在老板娘身上。
“好大的胆子!”太子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老板娘早吓得瑟缩不已,只是一味地伏在地上求饶。
宴惜灵满心好奇,不知道这老板娘做了什么,竟然惹得太子雷霆震怒。老板娘一身肉乱颤,哭哭啼啼道:“爷,我不敢了,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猪油蒙脸……我不该对您心怀不轨……”
啊?!
对太子心怀不轨?!
宴惜灵大吃一惊,任长湛攥着她的手,提醒她不可声张。
太子的脸色更加难看,阴沉的能拧出水来,吴铎劝着太子将人请回房间,院子里的威压这才慢慢撤去。
“呼……”宴惜灵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凌绝影卫将老板娘捆粽子一般团团绑住,将人丢进后院的柴房。任长湛担心太子的情况,急急忙忙要往里走,宴惜灵紧跟上去,就听任长湛低声嘱咐道:“太子被人下了药,我和吴铎照顾他,你先回去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想到老板娘说的那些话,宴惜灵立刻明白了。
这老板娘胆子真不小,竟然对太子下了那种药。
她身为女子,不便前往,这种事,太子也不想更多的人知晓。宴惜灵由任长湛陪着回了自己的房间,夫人还躺在床上睡着,宴惜灵检查几番,确定夫人除了昏睡没有其他不适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外面的走廊里脚步声连绵不绝,听着与寻常人的不同,应该是凌绝影卫。宴惜灵透过门缝向外看,看到他们端着一盆盆水放在太子门前,想来是要为太子祛除药性。
后面的事,她实在不可多关注了。
经历了这些事,宴惜灵睡不着,只能阖上眼躺在夫人身边胡思乱想,一会儿是“负心汉”任长湛,一会儿又是老板娘身上颤抖的肉……稀里糊涂不知道睡着了没有,等她再睁开眼时,夫人已经起身了。
等宴惜灵端来水,二人梳洗完毕,夫人问道:“昨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睡得太沉了。”
宴惜灵道:“这客栈的老板娘在绿豆汤里下蒙汗药,想着做坏事被发现了。”
“太子如何了!”
“夫人放心,太子无恙。”宴惜灵先前打水的时候,在后院遇到了任长湛,任长湛告诉她太子已经无事,等众人吃罢早饭便赶往北烈城。
宴惜灵又问了一嘴那个老板娘,任长湛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道:“北烈民风剽悍,当地女子与过往商客结为一夜夫妻时有发生,太子也就放了她。”
“啊?”宴惜灵愣愣的。
“太子入睡,身边怎么能少了守卫,别说吴铎也在,算上凌绝影卫,太子身边都不下五个人。”
任长湛满足了娘子的那点好奇心,从怀里摸出两片绿叶子递给宴惜灵:“呶,香的,放身上还能驱虫。”
想到这里,宴惜灵将任长湛给自己的两片绿叶子拿出,将其中一片递给夫人:“夫人,这叶子您放在身上,可以驱虫染香。”
夫人接过叶子笑道:“这是香衣,你倒是心细,能找到这种好东西。”
“我没这个本事,都是任长湛找到的。”宴惜灵说完,就见夫人眼神一动,她暗道不好,就听夫人说:“任公子……对北地似乎很熟悉,这香衣,非北地人不知,我记得你说他是江城人,一直在江城生活,不曾远游。”
“嗯……是啊。”宴惜灵打了个哈哈,她急忙转移话题,“夫人,他们准备了早饭,咱们吃罢饭就要出发了。”
夫人含笑道:“好。”
以后,夫人一直面含喜色,任长湛找到机会询问宴惜灵,宴惜灵捂脸道:“夫人好像知道了。”
“无事,到了北烈城,她也会知道。”任长湛拂去宴惜灵衣服上的砂砾,“骆将军已经到达北烈城,今晚,我们就能好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