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时根本没在意发生了什么,他在纹丝不动地看着地面上的青石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才偷偷抖了抖头发上的水珠。
越无欢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尊主,你转过身,奴替你擦擦?”
宋清时垂下头,看青石更专注了:“你在沐浴,不能偷看。”他的世界观里,医生治疗的时候查看病人身体状况是合理的,但如果医生偷看病人洗澡就是道德败坏,卑鄙无耻了。
越无欢将这话琢磨了许久,猜测道:“尊主是嫌奴的身子太脏了吗?”
宋清时摇头,小声道:“你不喜欢被看。”
“尊主说笑了,”越无欢的双眼冷了下来,他沉默片刻,从水中探出,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肩上,就如刚刚出水的鲛人,身段集天下间完美,肌肉骨架均匀,没有半分赘肉,细腰只够盈盈一握,却能看见里面隐藏的力量。他倚着缸缘,凑近宋清时的耳边,轻轻吹着气,一双凤眸极尽妩媚,那颗红色的泪痣艳得能夺尽人心,声音如魔物在诱惑,“奴这下贱的身子有什么看不得的?看过的人……数也数不清,他们都说奴的身子美得很,浪得很,离了男人连路都走不动,是天生就该被看的……”
宋清时迅速打断了他的话,重复:“你不喜欢被看。”
越无欢看了他许久后,沙哑道:“奴已经不在意了。”
宋清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却极坚持:“你不喜欢。”
不喜欢的事就可以不要吗?
越无欢觉得这话很可笑,他刚被送去陪客的那些年,也曾被哄着说过不喜欢,不想要。结果只是被找出弱点供人取乐。
他不喜欢被看,就要一次又一次在广场、在宴会上摆出最不堪的姿态给所有人看。
他不喜欢浪言浪语,就要被各种各样的药物和刑具折磨,直到学会用声音助兴……
直到放弃羞耻,放弃尊严,假装出对这些事都很喜欢的模样。
他早就知道,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眼里,他只是个漂亮的玩具,不需要情感,任凭主人改造成喜欢的模样就好了。他经常恨不得自己能疯了,傻了,就像大多数的奴隶那样,失去思考能力,毫不在意地过狗一样的生活,乖巧地用身体讨好主人。
可惜他的心里总是留着一丝清明,冷冷审视着狼狈的自己,然后千刀万剐……
或许,他已经疯了……
炉火不知何时缓缓升高了几分,药水的温度越来越热,越无欢的脸也越来越烫,他却感受不到这灼人的热度,将头深深地埋入血色药水中,直到淹没口鼻,不能呼吸。他不想起来,只盼着永远沉在里面,让滚烫的水流能把自己身上的污秽清刷干净,最好连骨头都化掉。
宋清时察觉身后安静得有些不对劲,他回过头去,发现是自己刚刚说话时分了心,没有控制好丹火,让水温升高了好几度,滚烫得厉害,越无欢已经消失在水面。宋清时顾不得许多,起身扑过去,伸手在缸中把人捞了出来。
湿漉漉的美人被拖入怀中,他紧闭双眼,无力地垂下四肢,卷曲的长发紧紧贴白皙的肌肤上,水滴落满地,让背后合欢印艳得刺眼。宋清时却感受不到任何旖念,他迅速把人平放在地上,确认脉搏,进行心肺复生术和人工呼吸。
越无欢吐了口水,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发现宋清时的脸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见那双黑白分明,清澈到底的眼睛里全是自己的影子,眼眶因丹炉里的热气熏得有点微微发红,长长的睫毛上带着水滴,长得真像个稚嫩单纯的少年,根本看不出是修行近千年的元婴老祖,骗死人不偿命。
他当时在河边没察觉对方真实身份,还想同情,是死得一点也不冤。
越无欢思绪越来越乱,他下意识地蜷缩着身子,眼前晃过各种乱七八糟的回忆,胸口的压痛和唇上的余温,让他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好像回到了被惩罚的时候。
宋学霸差点挂科,吓得魂都飞了,一顿操作猛如虎,靠的全是本能。待越无欢醒来后,他才松了口气,意识到修仙世界里,治疗溺水的手段有很多,根本不需要用现代急救法。
这就有点说不清了……
医学生做溺水急救是常规操作,不管眼前是美人还是丑八怪,是小孩还是老头,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做,宋清时有点尴尬自己没做出修仙界的最佳急救方案,但也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心上,就是不知怎么解释。
越无欢眼里已失去了焦点,他缓缓展开了身子,不再遮掩,就像条被强行拖上岸濒死的鱼,任人宰割。
宋清时赶紧转头,闭上眼,老实道歉:“对不起,是我弄错水温了。”
“尊主没有错,”越无欢的眼睛睁着,却什么景色都进不了脑海里,耳朵听着,却什么语言都听不明白,他重复着标准的回答,“是我的错,我的错……”
这是他付出了好多代价,被反反复复灌输才学会的道理,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该如何活着。
“无欢,你那么美,天生就该被玩弄。”
“无欢,是你的身体在勾引男人,才会被糟践。”
“无欢,是你长得太放浪,让爷欲罢不能。”
“无欢,你是为欲望而生的魔物。”
“无欢,都是你的错。”
“无欢,都是你的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