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捧着茶盏,心不在焉地与魏国夫人闲话。
“听说公主这次不跟去夏宫,反而跑到皇宫里宴饮作乐,陛下只当公主是躲着他,大发雷霆,小朝会上一言不合便给了那没眼力见的大臣五十板子,回去还没平息怒火,又拿鞭子抽了几个撞到枪口上的宫人。”
“没我他便不打人了?都避得这么远了也要怪罪于我么?”
“自然不是公主的错,只是陛下这性子是越来越……”
停了片刻,又道:“若是公主能劝陛下收敛些也好,总归能落个好名声。”
华阳心思浮躁,语气也不耐烦:“姨母可真会开玩笑,天底下比本宫名声更差的也寻不出几个了,门下省一半的谏议大夫都是靠骂本宫为生的。本就是烂到泥地里的,姨母这时候倒想着捞我一把了。”
魏国夫人不禁讪笑,她已年过四十,从前丰满的胸脯日渐下垂,纵是宽袍博带,也再难掩住腰间赘肉,唯有一张精心保养的脸蛋还能略微窥出当年的风采。
“公主又何必赌气这样说。就是陛下,从前也不是这样的。唉……”
华阳和她的皇帝哥哥陈邺没有得到过太多母爱,他们的父亲东海王又醉心于求仙问道,从来不曾费心管过这两个孩子。打华阳记事起,身边能依靠的人,除了皇兄就只有这个姨母了。
魏国夫人也不是一般女子,虽然只是华阳母妃的庶出妹子,但她为人八面玲珑,凭着亡姐的关系攀上了东海王府,给自己混了门不错的亲事。后来东海王夫妇意外身亡,世子被选为储君,华阳被册封为公主随同进京,这个姨母又成了最合适陪同照顾他们的人选。魏国夫人一到建康就果断甩掉了从前的丈夫,到如今,已经嫁了第四次。
华阳和魏国夫人总是话不投机,却也不好给她脸色看。一来这是她为数不多还活着的亲人,二来魏国夫人一向消息灵敏、门路多多,很是有用。最后,华阳有时候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姨母还是有些关心自己的。
虽然,若去探究这关心到底有几分就很没意思了。
魏国夫人是个机灵的,见华阳一脸倦怠,便转了话题:“今次的小倌儿可还合公主心意?”
“哦,还……“华阳深深叹了口气,”还好吧。”
魏国夫人噗嗤一笑,嗔怪道:“公主胃口真刁,这可是我替你寻了许久才找到的妙人儿呢。”
替我么?华阳竟觉得有一丝委屈,随后又在心里嘲笑这莫名的情绪。这么多年了,这事也渐渐变得如同吃饭饮水一样平常,可在看着自己长大这人面前,总是一恍惚又冒出些少年时才有的心情。
在华阳恍惚的时候,那边魏国夫人已经叫下人带上刚刚伺候的小倌儿。
男子恭顺地跪在华阳脚下,在这通明灯火里,华阳第一次看清了眼前人的长相。
他看起来很年轻,脸上甚至还带有几分稚气。面如敷粉,色若春花,一双桃花眼甚是惹人怜爱,若长在女子脸上怕会是过分妖娆,偏生在他脸上和挺直的鼻梁、修长的眉毛配合的恰到好处。想是刚刚沐浴过,只在白色中衣外披了一件黑袍,衣带半系,露出一片坚实的胸膛,在夜灯下有些过分耀眼的白。
华阳看了半晌,最终却被这人的头发吸引了注意。一头乌发随意用一条靛蓝带子系着,松松散散垂在脑后,蓬松得像一摊黑雪。华阳忽然很想摸摸他的头发,一定很是柔软顺手。
魏国夫人见华阳半晌不说话,心道这是成了,微笑着问:“公主可还要问些什么?”
“不必,总归只是个玩物罢了。”
男子听到这话,似乎眼帘又低垂了几分。
华阳不禁咋舌,再开口时便带上了几分柔软,揉着手腕抱怨:“你刚刚把本宫弄疼了。”
这一句入耳软糯柔媚,好像谁家羞怯的小娘子和情郎撒娇一样。
男子微笑着抬起头,樱色的唇瓣微张,说出的话却甚是狂妄可气:“那奴以后便小心些。”
华阳被他气笑了:“你倒是个胆子大心眼小的。叫什么名字?”
“常欢。奴名叫常欢。”
魏国夫人笑呵呵地吩咐:“带他下去准备,明日一同回公主府。”
又笑着向华阳说:”这次便留他久一点罢,不然我这边找人及不上你把人撵出去的速度。“
华阳不置可否。
东方欲晓时分,华阳长公主的仪仗迤迤然离开了皇城。昨夜的狂野已经湮灭在月色里,曙光照耀下的皇城熠熠生辉。
魏国夫人独自登上高台,望着队伍的末尾消失在朱雀大街的拐角处,用谁也听不到声音感叹了一句:“作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