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最怕的便是陆念曦的婚事也是不得已。
尤氏十六岁嫁给杜宏盛, 出嫁前便与杜夕玉交好。她亲眼看着杜夕玉满怀欣喜地嫁入陆府,最终却落得一个母子俱损的下场。
“你表哥将京城的消息传来时,我便一直担心着。你不要怕, 有什么话尽可和舅母说。”尤氏还在怕陆念曦有顾忌不肯说真话。
陆念曦浅笑着摇摇头,握住尤氏的手,“舅母不要担心, 我和燕王是真心喜欢对方。陛下赐婚也是我心所愿。舅母担心的事我明白,我也明白所嫁非人的痛苦, 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的。”
陆念曦说完, 尤氏才稍稍放心。
她听着陆念曦说明白那种痛苦,只当陆念曦说的是杜夕玉的事。
“既是你真心所愿,舅母就不说什么了。夜色已深, 你进去歇息吧。屋子我都叫人重新打扫了一番, 用具应当是齐备的,要是有什么短缺只管叫人和我说。”
尤氏走时,又叮嘱一番院中的丫鬟关好门窗,莫叫夜风吹进来。
廊下的灯笼悠悠地晃着, 灯光投下一片阴影, 窗纸上映出人的影子。
陆念曦看着屋中的摆置,手指轻轻搭在床柱上。
尤氏说屋内的摆置从未动过, 一直是杜夕玉临走前的模样。
好像这样,就能假装杜夕玉一直没有离开杜家。
“姑娘, 歇息吧。这一路劳累, 您一直没有好好安睡过。”白薇在一旁轻声劝道。
陆念曦轻轻应了一声,让白薇出去准备洗漱的用具。
内室安静,陆念曦觉得有些恍惚。
她好像能看见一个小姑娘在这里吵闹生活欢笑,那些回不去的曾经才是她的母亲最欢乐的时光。
许是心里压着的事情太多, 明明身子累极,陆念曦却还是没怎么深睡。
清晨外面丫鬟的走动声一响,她便清醒过来。
白薇以为陆念曦要睡许久,正在外面吩咐下人准备早膳,一转头却看见陆念曦走出来。
“姑娘,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天色还早姑娘要不再多睡一会儿?”
白薇想劝着陆念曦再多睡会儿,陆念曦却摇了摇头,“不必让他们准备早膳了。我们去瞧瞧外祖母。”
天色刚擦亮,夜里的雾气都没散尽,一张口都能呼出热气。
荣安堂的下人正里外忙碌着,杜老夫人还没醒,她们走路都轻手轻脚的。
一个丫鬟最先瞧见陆念曦,她低声讶异地喊了一声,杜老夫人身边的嬷嬷闻言也赶紧出来。
“陆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老夫人还没醒嘞。”嬷嬷一边引着陆念曦进去,一边低声道。
“外祖母昨夜睡得可好?”陆念曦不答反问。
嬷嬷闻言脸上露了笑,“这么多天来,昨夜是老夫人睡得最好的一次了。姑娘要不等等,我去看看老夫人有没有醒?”
嬷嬷说着要往里走,陆念曦轻轻拉住她的衣袖,低声道∶“外祖母难得睡得这么好,嬷嬷别吵醒她了。我进去瞧瞧可以吗?”
“也行,姑娘这边走。”
陆念曦跟着嬷嬷往里走,内室里依然是昏昏沉沉的一片,窗户都关的严实。陆念曦能听见杜老夫人轻微的呼吸声。
她坐到床边的绣墩上,静静地看着杜老夫人。嬷嬷也退下,留给陆念曦空间。
陆念曦看着杜老夫人斑白的头发,伸手掖了掖被角。
没有光线,时间似乎也过得缓慢无比。
陆念曦看着杜老夫人安静的睡容,想到昨夜问尤氏的话。
陵县所有的大夫都请了个遍,但结论还是一样。
杜老夫人熬不过新年。
她没到的这些日子,杜老夫人一直精神不振,话也少,常常回忆以前的事。说的最多的,就是那个最小的女儿——杜夕玉。
生死有命这样的话说起来轻松,可真正要面对这样的离别时,却总是难受得要命。
“小玉,是小玉吗?”沙哑的声音响起。
陆念曦从自己的沉思中惊醒,杜老夫人正努力起身看向她,口中还不断地喊着“小玉”。
陆念曦起身,扶着杜老夫人坐起来,柔声道∶“外祖母,是我,念曦。”
杜老夫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半晌才笑了笑,“人老了,眼睛不行了。刚刚我以为看见你母亲了。”
杜老夫人笑着说,陆念曦却觉得有些难受。
她将床幔挂起来,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才递给杜老夫人。
“外祖母您喝些水,润润嗓子,我让她们进来服侍您起来。”
杜老夫人接过茶杯,拉住陆念曦的手,摇了摇头,“暂且不要喊她们了,我们祖孙俩说说话。”
陆念曦脚下一顿,看着杜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好,我陪外祖母说说话。”
杜老夫人见陆念曦坐下,又笑了笑,将茶杯中的水喝完。
“你舅母是不是已经告诉你了,我这身子怕是熬不过新年了。”杜老夫人笑着道。
陆念曦看着她,只觉得心里的悲伤加重。
“外祖母,一定还会有办法的,天下能人异士那么多,定有人能将外祖母治好。”陆念曦固执地道。
杜老夫人摇了摇头,枯瘦的双手握着陆念曦,轻轻拍了拍,“不要伤心。外祖母活到这个年纪也该走了。本以为是见不到你了,没想到在走之前还能看看我的外孙女,外祖母没有遗憾了。”
杜老夫人显得越轻松,陆念曦就越难受,她低着头不愿去看杜老夫人。
她怕自己压抑不住情绪。
“我之前听你舅母说了你的情况,我知道,你们肯定都只对我说了好话。你的继母有自己的孩子,你父亲又常年守在边关,这些年你的日子怎么会好过?只是外祖母没用,护不了你母亲,也护不了你。如今看你长大,外祖母也算心安了。”
杜老夫人一直很通透,她知道陆念曦说的是假话,可她还是半真半假地去听,去问。
她知道,尤氏和陆念曦都是为了让她心安,让她走得没有遗憾。
“外祖母,我……”陆念曦抬头看向杜老夫人,眼里泪花浮现。
“什么都不用说。”杜老夫人摸着陆念曦的脸,看着有些相似的容貌,打断陆念曦的话。
“其实这些话不该说的,但是看着你的样子,我总是能想到你母亲。她固执单纯,非要一头扎进那个大宅子中。我没拦住她,临了也没见到她最后一面,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看着你,外祖母就想说,不必瞒着那些委屈。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也尽可和你舅母说,你舅舅和你舅母定会帮你。杜家啊,永远守在我们小念曦的身后。”
陆念曦的情绪像崩溃的河堤一样,口子已开,再也忍不住那些难受。她抬着头看着杜老夫人,眼泪像断了线一般止不住。
“外祖母,您别这样说。我不想……不想让您走。我还没来得及替母亲尽孝,没来得及让您看我出嫁……”
陆念曦哽咽着说话,哭到喘不过气来。
杜老夫人将她抱紧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尤氏怕她们伤心过度,昨夜一直不愿让气氛太悲伤。可是有些时候,哭出来远比忍着好。
杜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比谁都懂这个道理。
尤氏站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哭声,拿着帕子压住自己眼角。
直到里面哭声渐歇,尤氏才掀开帘子往里走。
下人们服侍着杜老夫人起身,陆念曦站在外面,用热毛巾敷了敷眼睛,才让自己脸色看起来不那么难看。
“都还没吃早饭吧,过来陪我这个老人家一起用饭。”杜老夫人笑呵呵地道,让尤氏等人一起陪她用饭。
刚用过早饭,大夫便进了府。
杜宏盛这些日子还是会请些没有请过的大夫进府为杜老夫人看病,虽然都知道不可能,但总是不愿放弃。
这次来得是一个两鬓都有些斑白的老大夫,他走进来时一眼注意到坐在杜老夫人身边的陆念曦。
陆念曦见大夫进来便赶忙让开位置。
那老大夫瞧了陆念曦好几眼,才收回目光替杜老夫人看病。
杜老夫人终究是病着的,精神并不怎么好。陆念曦在里面陪着她,直到她睡下才出来。
尤氏一直在外面等着,见她出来,叹气地摇了摇头。
陆念曦立时明白尤氏的意思。
那个大夫的结论还是一样的。
早就知道的事,虽然会失望,但不会像之前那般难受。
陆念曦才发现,哭过一场后,她已经渐渐开始接受这件事。
杜老夫人终将离开,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好好陪着杜老夫人。
接下来几日,陆念曦几乎整日陪在杜老夫人身边,杜老夫人有意让她出去走走,却也明白她的心思。
到了这种时候,杜老夫人什么时候会走,都是说不定的事。
天气越来越冷,荣安堂的炭火也烧得越来越旺。
陆念曦刚进去,就听见嬷嬷的劝告声。
“老夫人,现在外面真的太冷了,您身子又受不得寒,真的不能出去。”
“我哪有你们说的那么脆弱,再说,现在不看,怕是以后都没机会了。”
杜老夫人话一出,屋里便安静得过分,连嬷嬷都不知道怎么劝。
“怎么了?外祖母想去看什么?”
嬷嬷一见陆念曦过来,就像是看见救星一般,“姑娘赶紧劝劝老夫人,老夫人非要去看院中的腊梅。可现在天气这样冷,昨夜还落了雪,外面冷得厉害,老夫人的身子哪里受的住。”
嬷嬷话不做假,陆念曦一路走过来,都是将斗篷拢得紧紧的。
不过昨夜落雪,今日的景色确实好看。
“嬷嬷说的没错,外面天气太寒,外祖母要不改日再去?”陆念曦跟着劝道。
杜老夫人却摇了摇头,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雪景,“就今日吧,我想今日看。”
杜老夫人自从病了之后很少站着,大多时候都坐着或躺在床上。陆念曦这几日瞧着杜老夫人也都是不太精神的样子。
可今日,杜老夫人不仅没叫人扶着,脸色也算不得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