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柳问拍着他的胳膊:“挺好的。”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多吃点。”
柳岐:“……”
他觉得柳问在这一点上,应当和太子殿下颇有话题。
他每天油腥不断,吃得都腻了,褚琰却始终觉得他不够重,柳岐每次都腹诽:你那双手拉得开一石重的弓,难不成我也长成一石重去吗?
柳岐对着褚琰只能支支吾吾地答应多吃点,对着柳问却底气十足:“那万一殿下嫌我重了怎么办?”
柳问一默,无话可说。
却见菜一上桌,褚琰便给柳岐布好了菜,柳岐若一个劲儿地吃肉,他便要把青菜夹过去,柳岐赌气起来只啃青菜,就又哄着柳岐吃肉。
柳问默默想:太子殿下这哪里是嫌柳岐重,是生怕柳岐轻了才对吧。
看得久了,又不禁感慨。
当年觉得大皇子毫无根基,可惜了这一身的不凡,谁知皇帝、靳家都一力扶持他,梁州码头褚琰甚至告诉他李相亦是站在他们这边。
后来果然,春闱替太子培养宾客,褚琰将褚泽手底下的人大量调动时,李相也配合之。
丞相未必是大皇子党,只是承兴帝好不容易挑中了一个接班人,他不介意在后面推一把罢了。
以至于众人口中的大皇子,也从“无甚大用”的闲王,成了天纵奇才。
柳问一回来便听说了褚琰回京时在宴会上大展文才的事,旁人将其称为“神仙人物”,柳问心中暗暗附和。
酒宴过半,满堂皆醉客,失仪者无数,但已无人计较。
柳岐兴致上来,仗着自己酒量好,靠着划拳连续胜过好几位大臣,“功成身退”后,摇摇晃晃地撞到了柳问身上。
他像小时候那样,信赖地把脑袋抵在父亲的肩上,喃喃道:“在京城挺好的,小时候我就不怎么能见到您。”
承兴帝无意间扫过这一幕,竟心生了些羡慕。
他抱过的孩子不多,公主多一些,皇子里也就两个嫡子有这等殊荣。
年轻的时候奉行严父作风,不肯与谁多亲近一些,年纪大了后倒渐渐懂了何为子孙之福。
回想起来,倒也不是从一开始便是严父的。
只记得第一个孩子出生以后,他头一次抱那样小、那样柔软的身躯,稀罕得不愿撒手,觉着那小鼻子小眼睛哪里都好玩,连上朝的时候,都要让梁冶抱着孩子在后殿等。
却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亲昵,使得叛王起兵时,第一件事便是设下计谋夺走了他年幼的太子。
细想后来他对后面几个孩子都不够细心重视,也是有这一层原因吧。
想着想着,目光往一旁扫过去,这才发现褚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御花园临湖而建,褚琰坐在湖边吹了会儿风,只觉这风也醉人。
他试着开口,吐出一个“六”字,又默默咽下。
他摩挲着手里的一块玉佩,在心里说话:该是尘埃落定的时候了,你亦如尘埃。
接着,便将那玉佩投入了湖中。
当年暗中勾结睿王的南晋丞相,如今已经葬身在铡刀之下,据说死前失禁,极不体面。
这其中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也随着那块从睿王身上取下来的玉佩一同沉入湖底。
湖边最是凉爽,细风吹得人很是舒服。
褚琰的印象里闪过一个画面,那是还在少年时的褚琰夏夜吹冷风,他同记忆里一样,像个孩子那样蜷起了腿,俯身趴在自己的膝盖上,有一种不算浓烈的倦意驱使他闭上眼。
他默默想着事情,很杂,理不成一条线,上一刻还在想着未处理完的国事,下一刻又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心想新晴很快就会找来了,他们回到慈仪宫,就有冰凉爽口的绿豆汤等着,是凤仪宫的春茗刚送过来的,虽然回去以后就只剩下半碗了,但是新晴只会尝一口,剩下的全部留给他……
温柔的睡梦在这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间将褚琰包裹。
这回梦里的时间格外漫长,就好像世界静止,唯有他的梦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