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岁的高兴已经有几年开出租车的经验了,猫撞过狗撞过树也撞过,但人还是头一次。那种与人类的肉体撞击时所发出的沉闷声响真是惊心动魄。
他死了吗?
高兴恐惧地望着那个胖子,缺氧的大脑里只有这四个字在垂死挣扎。
他太清楚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出租车司机意味着什么了——等待他的将是失业,罚款,坐牢,前途尽毁……没了前途,还谈什么给缪薇幸福。一想到缪薇,他马上从迷乱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快逃!”一个冷酷的声音对他说。
他回过神来,像只机警的豹子似的观察了一下环境,庆幸的是四周没有半个人影,目击这一幕的只有那些半明半寐的霓虹灯,它们就跟搔首弄姿的流莺似的,正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高兴迅速转身上车,踩下油门,只听轰的一声,出租车脱了缰的野马似地蹿了出去,将那个胖子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他没有注意,旁边那条巷子里也躺着一个人,那个人也象胖子似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太阳穴上多了一个小巧的洞,就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桃子,迫不及待地淌出饱满的汁液。
后来高兴才知道,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一名男子被人从后面用利器袭击致命。据说这是镙丝刀杀手制造的又一起令人发指的血案。
近年来,贝城出现了一个疯狂的杀手,专门在夜里袭击单身路人。凶器是一把镙丝刀,每次都是戳穿受害者的太阳穴致死。市公安局成立了专案组,侦破经年始终无果。据说侦察的难度在于凶手进行的是“无差别杀人”,即事先无计划、跟被害人没有仇怨,作案完全是临时起意、想杀谁就杀谁,所以毫无规律可循,令人防不胜防。而且凶手选择的凶器也是人们生活中最为常见的使用工具,更是加大了侦破的难度——镙丝刀嘛,谁家里没有几把?
这名男子迄今为止已是第六个受害者了,而案发现场就在杏林街旁边的临江巷。
那个胖子便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他惊呆了,慌里慌张地冲上了马路,结果撞了车。好在他没死,被人发现后报了警,听说伤势很严重,一直躺在icu病房里抢救。
从新闻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高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根据当晚的情况分析,被尸体吓得魂飞魄散的胖子,即使抢救过来也未必记得他的车牌号码。更加庆幸的是,那条街没有“天网”。
高兴以为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可是怎么都没有料到,还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他。
4
半个月后的12月10日,也就是今天,592上午九点多的时候,当高兴还躺在被窝里做春秋大梦时,一阵急促的铃声将他唤醒。他从枕头下面翻出手机,迷迷糊糊地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是一组陌生的手机号码。
高兴怔了怔,不太情愿地摁下了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便突兀地扔过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嘿,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
那个声音阴阳怪气,像是狭谷里的风,经过百转千回之后严重失真。高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傻傻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对方提高了声音,放慢了节奏,一字一顿地又强调了一遍,“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
高兴终于听清了,是一个男人,不过声音仿佛经过了处理,给人的感觉十分诡异。他先是愣了几秒钟,然后像被冷水泼中了一般,猛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哪天晚上?是车祸那天晚上吗?天哪,难道有人目击了车祸现场,记下了他的车牌号码,从而顺藤摸瓜地找上门来?他打了个寒战。
“你是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故作镇静地说:男人嗬嗬地笑了。“是吗?记性看来很差哦……好吧,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么就等着看新闻吧,也许它会让你想起一些什么的,再见!”
说完,准备撂电话。
“等一下,”高兴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嗯?”
“你是谁?你究竟想干什么?”
“一个目击了你的秘密的人。不过你别紧张,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一个很小的忙。”男人的回答十分绅士。
“什么忙?”高兴问。他马上意识到这样说等于是屈服了男人的要挟,心里有一丝丝的后悔,却又无可奈何。
“送一束花给一个女人。”
“花?”
“是的,一束花,仅此而已……作为替你继续保守秘密的交换条件,这一点也不过分,对吧?”
的确,这个要求出人意料之外。高兴本以为男人费尽心机地找到他,是想利用这个秘密勒索钱财。而他现在最大的烦恼就是没钱,否则缪薇也不会跟他吵架。没想到他的要求竟然这么简单,真是太奇怪了!
“什么花?”他好奇地问。
“99朵玫瑰。”男人慢条斯理地说,“你知道金凤苑小区吧,今天晚上十点整,你把玫瑰送到金凤苑小区b座三单元506室。”
“如果我说不呢?”高兴试探地问。
男人顿了顿,声音像是从幽深的古井里冒出的气泡,发出阴森的回响:“你有权力拒绝,但是你要考虑后果。”
高兴可以拒绝吗?不可以。592他看过太多的警匪片,把柄抓在别人手里就像蛇被拿住了七寸,想要活命只能答应对方的任何条件。被勒索的人就像那条蛇一样,除了顺从之外别无选择。
好在只是一束花。
“好吧,我去。但是作为交换条件……”高兴低声哀求,“请你继续保守我的秘密。”
“成交。”男人大笑,接着又用冷峻的语气说,“我再重复一遍,时间是今晚十点,地址是金凤苑小区b座三单元506室。记住,进了小区西转,b座,别搞错了。还有我警告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我会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你的。”
这个神秘男人是谁?跟这个地址的女人是什么关系?高兴无从得知,但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事情似乎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送花是一种友善的行为,有什么理由非要请一个陌生人代劳呢?就算他想要给某个女人一个惊喜,也完全可以通过其他途径来完成,鲜花速递这种方式不是更为快捷方便吗?为什么非要选中我呢?
高兴百思不得其解,但除了完成任务,别无选择。除非他想让秘密曝光于天下,除非他想在自己的手腕上加上一副冰冷的手镯。除非,他想跟缪薇分手。
缪薇已经跟他分居一段时间了。就在发生车祸的那天晚上,当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时,就发现缪薇的东西都不见了,卫生间的镜子上用唇膏血淋淋地涂着几个大字——我决定搬去单位宿舍了。之后任凭高兴怎么恳求,都不肯回来。她说她需要静一静,重新审视一下他们的感情与婚姻。没错,她用了“审视”这个词,多么可怕的字眼!
这个节骨眼上,可千万不能节外生枝了!
5
巨大的气流在高楼之间穿梭,发出惊心动魄的尖啸。这些从海上刮来的风更加阴冷,落在皮肤上就像刀割,就连玫瑰也被吹得七零八落。
在所有的花瓣掉光之前,高兴总算找到了目标。那栋大楼跟周围的建筑一样,笼罩在漫无边际的苍凉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亮着灯的窗户,就像散落在半空的烟花。高兴找到三单元的楼洞,快步奔了进去。楼梯里有感应灯,温暖的光线驱散了几分寒冷。
在506室门口,高兴伸出手指,摁响了门铃。
伴随着一串欢快的脚步声,房门被呼地一下拉开了。门上有猫眼。但是从开门的速度来看,对方并没有事先通过它对访客的身份进行窥探。
“亲爱的,你终于来了!”一个年轻女孩随着敞开的房门滚进高兴的怀里。她像是刚刚洗完澡,身上只裹了一条白色的棉质睡袍,圆润的乳房和纤长的双腿在睡袍的缝隙里若隐若现,简直令人血脉卉涨。
很明显,高兴并不是她所等待的那个“亲爱的”。他连忙后退了几步,说:“小姐,你认错人了!”
女孩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时,笑容蓦然僵住,流露出吃惊和失望互相交织的复杂表情。她迅速地弹开,双手紧紧拉住衣襟,斥问:“你,你是谁?”
“别别别怕,我不是坏人……”高兴连忙解释,“是这样的,有人叫我把这束玫瑰送给你……”
“他为什么自己不来?”女孩疑惑地打量着他。
“可能有事忙吧。”
女孩有些失落地“噢”了一声,伸手接住了花束。
高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原来真的这么简单,那个男人没有骗我。他轻松地转过身,准备离去,背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叫……
“啊!这是真的,真的玫瑰……”592
高兴回头:“当然是真的,花了我两百多块呢。”
那个女孩却迅速将那束玫瑰扔在了地上,像是甩掉一条毒蛇。她恐惧地盯着它们,接着,她仿佛是被一颗子弹射中了似的,倒退着倒了下去。
“小姐,你怎么了?”高兴瞠目结舌地问。
回答他的是一阵声嘶力竭的咳嗽。
“药、快给我药……”女孩倒在地板上一边抽搐,一边发出虚弱的哀求。那张漂亮的脸就像水里的倒影被捣碎了一样,颤栗着扭作一团。不到一分钟的工夫,她的样子已经跟刚开门时的美丽性感判若两人。湿漉漉的长发茅草似地拗结在一起,睡袍也被揉搓得像一条皱巴巴的抹布。
“什么药?”高兴被吓得呆住了。
“哮喘……药……”
高兴陡然反应过来,原来她是哮喘病发作。
他第一个下意识的举动就是离开。可是女孩的一只手紧攥他的裤角不放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于她身体里的恐惧和绝望。
“救救我……”
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她可能会死的……高兴看着她青白的脸,思绪一片混乱,就像回到了车祸发生的那晚。妈的,怎么倒霉的事情总是缠着我?
说起那场车祸,虽然他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但心里却并不好受。诚然肇事逃逸是逼不得已,可胖子毕竟是无辜的……现在同样的选择题摆在他的面前,救还是不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弯下腰扶住了女孩。他不想再经受一次良心的折磨。
“药放在哪里?”
“客厅……黑色手袋……”女孩断断续续地说,每一个字都消耗了不少的力气。
高兴奔进客厅。房间里开了空调,温度舒适,跟外面的寒冷简直两个世界。住宅楼自备的供暖设施没有启用,可能是由于业主入住率很低的缘故。
璀璨的水晶吊灯,华丽的布艺沙发,光洁的原木地板,整体的装修风格浪漫雅致。拥有这样一套房子,是高兴梦寐以求的梦想,而以他现在的能力,只能在城中村的筒子楼里租住一间狭小的单位。
“这辈子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住进这样的房子里了。”高兴黯然地想。
他在沙发上找到了女孩所说的黑色手袋,连忙带来给她。
女孩哆嗦着将手探进袋内,掏出了一支喷剂对准鼻腔摁下。但没有反应。连续又摁了几下,依旧没有反应——它竟然是空的。她骇然地瞪大了眼睛,好象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空的!有没有备用药?”高兴问。
女孩指指向客厅,虚弱地吐出了两个字:抽屉!592
高兴再次冲进客厅。他打开了所有的抽屉,终于在其中一个发现一个崭新包装的盒子,看外面包装上的图片,跟女孩所使用的喷剂一模一样。应该就是它了。
他手忙脚乱地拆除包装,由于紧张,盒子被撕得支离破碎。随手拣起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筒。
返回来时女孩已经无法自己操作。他只好托起她的头,学着她的样子将喷剂对着鼻腔摁下去,然而怪事发生了:他的手指没有感受到一点阻力!再摁,还是如此。
“又是空的?怎么会?这不是新的吗?”高兴吃惊地叫了起来。
女孩的嘴巴激动地张合着,就像一条搁浅的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高兴感觉得到生命正从她的身体里慢慢抽离,而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攫住一样。
他想救她,却无能为力。
女孩软绵绵地抬起手指,欲言又止地指了指那束玫瑰,然后无力地垂了下去。失去了光彩的大眼睛徒然地瞪着高兴,只剩下绝望的空洞。高兴颤抖着将手指放到她的鼻孔下面,马上毛骨悚然地弹了起来……
她死了。
他颓然地举起那支见了鬼的喷剂,准备像对待死耗子那样狠狠地砸在墙上,可是突然,他的视线落在上面的一行字上。
本品适用于花粉过敏性哮喘患者。
花粉过敏性哮喘——像是被人从后背扎了一刀似的,高兴震惊地停止了动作。
他看了看那个女孩,又看了看那束花。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一个陷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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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陷井。
这个声音在高兴的耳朵里发出阵阵震耳发聩的轰鸣。他倒退几步,喝醉了似的跌坐在地板上。很明显,那个男人的目的不是送花而是索命。而他则被稀里糊涂地利用,成了代罪羔羊。
恐惧,愤怒,像飓风一样袭击了高兴。他从口袋里掏出机,翻出那个男人的号码拨了过去。手机只响了一声,对方就马上接听了,好象知道他会打来一样。
“混蛋,你骗了我!”高兴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