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将桌上的东西收起,抬头看了眼挂在房梁上的刘成治,不禁叹了口气,然后疾步退出房间,带上斗笠跳出院墙。
这时院子里声音传了出来,“主子,刘成治自杀了!”
赵铭额头留着冷汗,身体贴着院墙,听见那些清兵议论着,“死呢?那去下一家,镇守太监韩赞周、户部主事黄伯端,点名不至,抗拒大清,都要处死,你们去拿黄伯端、我去抓韩赞周!”
“原来清军不只是追杀我一人,而是在按着名单抓捕不降之人。如果是这样,那应该不会有多少清兵专门抓捕我!”赵铭很不地道的松了口气。
此前他不学无术,工地搬砖,自然不晓得,有本叫《广阳杂记》的书里面,记录了他的结局,“马锡,士英子也。北兵渡江,枭首于市。“一张死亡的大网,还笼罩在他的身上。
这时门口的清军议论了一阵,脚步声逐渐远去,赵铭自身难保,没有精力去为那些不屈服的人担心,他压低斗笠,也快步离去。
刚才赵铭跃墙而走,发现他现在所出的街道,应该是明朝官员和贵族聚集居住的区域,他决定赶快离开这里,躲到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去。
这时赵铭小心翼翼的在街道上走着,两边宅门上挂着灯笼,家家户户都府门紧闭,门上都贴着黄纸,写着“大清皇帝万万岁”或者“顺民”。
这让赵铭想起了刚才看见的刘成治,心中不禁伤感,忠义之士,终归是少数啊。
一时间,赵铭不禁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得益于看过不少小说,他对此时的情况有些了解。
“马士英是明朝首辅,我要是早一年穿过来,或许还有所作为,现在南京被清军占据,弘光朝灭亡,马士英虽不降清,但也成了罪人。这可真是坑儿子了,顶着马士英之子的名头,清军要杀我,以后南方新建立的隆武朝,浙东的鲁监国,恐怕也都不会接纳我。”
“草,这么看来,这个身份完全是个累赘啊!”赵铭不禁暗骂一句,“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得先逃出南京,毕竟清兵现在想杀我,还有那个朱国弼,他好像是东林的人,现在投清后也想弄死我。这些孙子肯定是想将马阮一党赶尽杀绝,然后将弘光朝灭亡的责任,全部推到马士英的身上,这样他们就能掌握话语权,说弘光朝的灭亡,是因为朱由菘昏庸,马士英奸臣弄权,排挤忠良而灭亡,与他们无关,为他们降清找到一块遮羞布。”
赵铭压低斗笠,越想越觉得自己处境不妙,只觉得仿佛有一大群劣绅要害自己。
“这里太危险了,必须尽快离开,况且如果不走,就得剃头发,扎辫儿了。”赵铭边想边走,不过他不熟悉地形,走了半天似乎还在原地转,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又该如何出城。
这时,他正走在一条小巷子里,忽然他听见对面一座院子有急促的脚步声传出,惊得他急忙躲到了黑暗中。
漆黑的夜里中,外面下着细细如珠帘的大雨,门前昏黄的灯笼被风吹着摇晃,亮光照在大门上方挂着的匾额上,“钱府”两个金漆大字反射这金光。
赵铭心头一震,想到一个典故,“莫非是水太凉的府邸!”
这时一名身穿白色儒服,头上戴着网巾,脚穿黑色革靴,背着包袱的青年男子,突然打开府宅的大门,从里面闪身出来。
他看见两扇门上各贴着一张黄纸,一书“大清皇帝万万岁”,一书“顺民”二字,年轻人英俊的面孔立刻变得狰狞,伸手将两张黄纸撕下,愤怒的揉成一团,然后不顾天空中珠帘般的大雨,毅然转身走向漆黑的街道。
赵铭看见这一幕,心里一喜,忽然又想起一人,正要追出去,门却又嘎吱一响,于是他又退进巷子里。
“大木!”一名穿着绿色儒裙,疏着随云髻的美貌女子,推开半掩的府门,朝着街道一声呼喊。
赵铭一下呆住了,凭借他三流的历史知识,还有对秦淮八艳的向往,他立刻猜出这个美丽的少妇是谁,估计就是他最喜欢的奇女子柳如是。
此时年青人身子一僵,停住了脚步,就那么站在大雨中,身上儒服被雨水浸透。
赵铭只见他身子僵硬半响,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过身来,注视着门口的美妇人,朗声道:“师母,士大夫食君之禄,行忠君之事,老师为士林领袖,朝廷尚书,为了士人的颜面,还是请老师殉道吧!森定会带兵杀回南京,为老师报仇!”
年轻人说完,眼神复杂的凝视着美妇人,然后忽然转身,快步消失在街道中。
美貌的妇人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眼中伤感,脸上却满是英气,倚着大门喊道:“大木你要小心啊!”
漆黑的巷子里,赵铭扶了扶头上的斗笠,心里发酸,“柳如是,郑成功,你们两没什么事吧?”
赵铭将方才一幕收入眼中,目光注视倚着门的美妇人,只见柳如是看着郑森离去的方向,直到郑森彻底消失在夜雨中,才合上府门退入府邸。
柳如是撑起本要给郑森的油纸伞,转身回府,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立在穿堂中,长长叹息,他看见柳如是,想要说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赵铭见柳如是合上门,站了会儿,才回过神来,于是忙压低斗笠,追着郑森的身影,消失在夜雨的街道中。
时下局势,赵铭知道一些,可在具体事情上,却又是两眼一摸黑。
他知道江南要完,浙东也快完蛋,只有离开这里才安全,可是就拿怎么出南京城来说,赵铭却又全无对策,他连出城的规矩都不晓得,直接出城遇见盘查,清军随便问几句就露馅了。
赵铭跟在郑森的身后,寻思着,“国姓爷今后前途不可限量,我跟着他就行了,肯定能出南京。”
这时赵铭远远看着国姓爷失魂落魄的走在街道上,不觉间就到了南京通济门附近的文通桥,他想着该怎么搭讪,才不显得唐突。
这样的环境下,我突然冒出去,要跟国姓爷一起走,恐怕国姓爷会怀疑我有歹意吧。
该怎么搭讪,从古到今,都是个问题啊!
赵铭正盘算之时,桥上忽然传来痛哭吟诵声,“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
听见声音,赵铭心头一凛,“不好,又是一首绝命诗!”
(本章完)